赵羲凰这才想起,一晚上光顾着自己适应和参加晚会,竟然完全没想起问问三姐安顿得怎么样了,分到哪个系了,宿舍在哪。
而家人们的注意力也全在她身上,竟也无人提及。
她心里掠过一丝愧疚,但此刻也来不及细问了。
“不用不用,三姐估计也刚安顿好,别麻烦她了。宿舍不远,我自己能回去,很安全的。”赵羲凰连忙说。
屏幕那头,赵安岳和轩辕剑鹤看着女儿\/养女那张在篝火映照下愈发明艳动人、却带着即将离别不舍的小脸,只觉得心头揪紧,老父亲的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着屏幕,对着那即将因为没电而黑掉的画面,怒骂出声:
“这破手机!怎么这么不争气!才用多久就没电了!”
“就是!回头给你换个电池最耐用的!”
他们的怒骂声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和无力。仿佛手机有电,就能多留住女儿片刻。
视频画面开始卡顿,声音也变得断续。赵羲凰最后朝屏幕挥了挥手,努力笑着说:“我真走了,拜拜,爱你们。”
屏幕猛地一黑。视频中断。手机电量,终于耗尽了最后一格。
赵羲凰握着已经黑屏、微微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愣了半晌。
周围依旧喧嚣热闹,欢声笑语,篝火噼啪,但她心里却空了一块,刚才与家人视频的温暖,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孤身一人的感觉取代。
她甚至有些后悔,白天怎么没跟三姐商量一下,哪怕换一天陪读名额也好,至少今晚能有人说说话,送她回宿舍。
而大巴车上,家人们看着突然断掉的视频,也久久没有回神。
屏幕上只剩下“对方已挂断”的提示。
那张美艳灵动的小脸,那声软软的“拜拜,爱你们”,仿佛还停留在眼前耳边。他们保持着举着手机的姿势,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
担忧、不舍、空落落的感觉,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至于分到另一个系、此刻不知在哪、在做什么的轩辕清漪?嗯,暂时没人在意了。
另一边,赵羲凰将没电的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从离愁中抽离。
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眼前的迎新晚会。
同班的几个女生见她打完电话,又热情地拉她加入聊天。
她们这个小小的新生圈子,竟然聚集了七个不同民族的学生!
有藏族、羌族、回族、苗族,甚至还有来自更偏远地区的珞巴族和门巴族同学,加上赵羲凰这个“外来户”虽然她有一半川渝血统,简直是个微型民族博览会。
语言成了最大的障碍,也是最大的乐趣。
会流利普通话的没几个,大家各说各的方言,夹杂着生硬的普通话词汇和丰富的手势,居然真的能磕磕绊绊地交流起来!
赵羲凰继承了母亲的语言天赋,藏语能听懂大半,也能说一些简单的日常用语,很快就成了这个小圈子的“翻译”之一,另一个是位普通话说得比较好的羌族姑娘。
她惊讶地发现,这些来自深山草原的同学们,虽然普通话不流利,但对本民族的文化、歌舞、手工艺却如数家珍,充满热爱。
通过断断续续的交流,赵羲凰得知,他们中很多人,一生的大部分时光,可能真的就如他们自己略带腼腆又坦然所说的那样——“在本地生,本地长,本地死。”
如果不是国家强制推行的九年义务教育,以及近年来大力发展民族地区教育,他们中的许多人,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自己出生成长的那个寨子、那片草原。
大学,对他们而言,是看向外面世界的窗口,也是传承本民族文化的重要途径。
赵羲凰听着,心里感慨万千。
她所拥有的一切——优渥的家境、开阔的视野、全球化的资源——对这些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
而他们所拥有的——与土地血脉相连的淳朴、对自身文化根深蒂固的认同、以及那种知足常乐的平静——或许也是她所欠缺的。
这个世界,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多元,也更加……真实。
时间在热闹的交流和分享中飞快流逝。
当组织晚会的学生会干部宣布晚会将于十点五十结束时,赵羲凰才惊觉,已经这么晚了。
人群开始散去。
不少热情的学长主动提出送新生学妹回宿舍,都被赵羲凰微笑着婉拒了。
“谢谢学长,不用了,宿舍不远,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的笑容礼貌而疏离。
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地结伴离开,走向灯火通明的宿舍区,赵羲凰却没有立刻动身。
她站在逐渐冷清下来的草坪边缘,篝火的余烬还在散发着微弱的红光和热气。
夜风更冷了,吹散了刚才的喧闹,也吹醒了她因为离别和新鲜感而有些纷乱的思绪。
她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和手腕,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渐渐变得冷静,甚至带着一丝……锐利。
大学校园,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单纯的环境。
但这里不同。
阿坝新一师地处特殊,民族杂居,管理上或许也更“宽松”一些,比如今晚的晚会是允许适度饮酒的。
赵羲凰早就注意到,不少男生甚至一些女生在晚会上喝了青稞酒或啤酒,此刻酒意上头,走路都有些晃悠。
酒精,往往能催生出平时被理智压抑的恶念和胆量。
“钓鱼”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悄然爬上了她的心头。
就像当初对待那个家暴的金毛一样。
她需要尽快熟悉这个新环境,也需要一些“可控”的刺激,来打破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和那点残留的离愁。
更重要的是,她需要确认,在这所看似美好的学校里,是否也藏着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
于是,她没有走向宿舍区明亮的大路,而是转身,朝着与宿舍区相反的方向,那片灯光相对稀疏、栽种着不少树木和灌木的小径走去。
脚步故意放得有些“踉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孤单无助”。
她走得很慢,耳朵却敏锐地捕捉着身后的动静。
篝火晚会的余音渐远,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自己的脚步声。
果然,没走多远,一种细微的、刻意放轻的、却无法完全掩饰的脚步声,从她身后不远处响了起来。
不止一个。
有人跟上来了。
赵羲凰的嘴角,在夜色中,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冰冷,而危险。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加快脚步,反而走得更慢了,身体微微摇晃,仿佛真的不胜酒力,或者“腿脚不便”。
她专门挑选着更偏僻、灯光更暗的小路走,离热闹的宿舍区和主干道越来越远。
周围的景色逐渐被浓重的树影和建筑物的阴影所取代,只有远处零星的路灯投来模糊的光晕。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和草木腐朽的气息。
很好。
鱼,上钩了。
赵羲凰停下脚步,假装靠在路边一棵大树的树干上“休息”,微微喘息。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触手,牢牢锁定了她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