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二十五分,伴随着一声悠长的汽笛和一阵轻微的晃动,K777次列车缓缓启动,驶离了灯火通明的绵阳站。
车轮与铁轨规律的撞击声“哐当、哐当”地响起,逐渐加速,汇入夜色之中。
列车将沿着宝成铁路南下,前往第一站——德阳站。
根据时刻表,抵达德阳的时间是晚上十点整,停车三分钟。
火车一开动,中铺的严国宇就立刻进入了状态。
他似乎对火车旅行有着天生的适应力,再加上白天搬运行李的疲惫和离别的情绪消耗,他几乎是在火车轮子开始转动的瞬间,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嘟囔了一句“我睡了”,然后翻了个身,面朝隔板,没几分钟就发出了均匀而轻微的鼾声,睡得忘我而香甜。
下铺的赵沅雯和曾燕则毫无睡意。
赵沅雯是第一次坐这种长途火车,对一切都充满了新鲜感。
她跪坐在铺位上,脸贴着冰凉的车窗玻璃,好奇地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远处城市的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辰,近处模糊的树影和偶尔闪过的村庄轮廓,都让她感到新奇。
火车在轨道上微微摇晃,像一个大摇篮,但这种陌生的晃动感也让她有些兴奋。
曾燕坐在她对面的下铺,看着赵沅雯孩子气的举动,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她一边整理着随身的小包,把车票和身份证等重要物品放好,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赵沅雯聊着天。
“雯雯,饿不饿?晚上就吃了点干粮,要不要吃点东西?”
曾燕关切地问道。
她知道赵沅雯晚饭吃得不多。
赵沅雯摇摇头,眼睛还盯着窗外:“婶子,我不饿,真的。”
曾燕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眼神里显然是不太相信。
她知道这孩子懂事,怕花钱,也怕麻烦。
列车在宝成铁路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速度似乎并不快,晃晃悠悠的,像一位悠闲的老人。
窗外的灯火渐渐稀疏,变成了大片漆黑的田野和偶尔闪过的零星灯光。
时间在车轮的节奏中慢慢流逝。
晚上十点零一分,列车终于减速,缓缓滑入了德阳站的站台。
站台上的灯光将车厢内照亮了一些。
火车刚一停稳,车厢里就响起一阵骚动,有下车的旅客,也有像曾燕这样准备下车透透气或者买东西的。
“雯雯,你看着点东西,我下去一趟。”
曾燕说着,迅速穿上鞋子,快步走了出去。
赵沅雯透过车窗,好奇地看着站台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她很快就找到了曾燕的身影。
只见曾燕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目标明确地快步走向站台一侧。
那里,有几个推着小车、或者提着篮子的商贩正在叫卖。
曾燕在一个卖盒饭的摊贩前停下,弯腰仔细看了看,然后掏出钱,买了两盒用白色泡沫饭盒装着的盒饭,还顺便买了两瓶矿泉水。
看到这一幕,赵沅雯心里顿时明白了。
大娘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她没吃晚饭,怕她饿着。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鼻子微微有些发酸。
她赶紧把脸转回来,假装还在看风景,心里却充满了感激。
没过多久,曾燕就提着盒饭和矿泉水回来了,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雯雯,来,趁热吃点东西。这火车上的饭贵,站台上的便宜点,味道也还行。”
她把一盒饭和一瓶水递给赵沅雯,自己则打开了另一盒。
简单的饭菜冒着热气,在夜晚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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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赵沅雯所料,曾燕只买了两盒盒饭,显然没打算给自己买。
她把其中一盒塞到赵沅雯手里,自己则拿出从家里带的烙饼,就着热水准备对付一口。
“婶子,你怎么不吃盒饭呀?”赵沅雯捧着温热的饭盒,心里过意不去。
“我吃不惯这个,油大,还是咱自家烙的饼实在。”曾燕咬了一口干硬的饼,笑着说道。
赵沅雯可不依,她知道婶子是舍不得花钱。
她放下饭盒,凑到曾燕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摇晃着:“不嘛~大娘,我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我们一起吃嘛!你要是不吃,我也不吃了!”
她撅着嘴,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坚持。
曾燕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一软,又觉得好笑,最终拗不过她,只好妥协:“好好好,一起吃,一起吃。你这孩子……”
于是,两人分食了一盒简单的站台盒饭。
饭菜说不上美味,但在夜晚奔驰的列车上,能和亲人分享,便觉得格外香甜。
吃饱喝足,曾燕把饭盒收拾好,拿到车厢连接处的垃圾桶扔掉。
列车已经行驶了一段时间,窗外的夜色更加深沉。
下一站是一个大站,也是赵沅雯在国内时曾经短暂生活过的“老家”——成都站。
一想到成都,赵沅雯心里就有些复杂。
那里有她更早一些的记忆,但也关联着父母更清晰的影子,以及后来被送到富谷村的原因。
她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已经模糊且带着伤感的往事。
曾燕扔完垃圾回来,赵沅雯便主动找她聊天,问一些关于佛山、关于严顶天叔叔工作的事情,试图转移彼此的注意力。
曾燕也乐得给她讲解,描绘着南方城市的不同。
但毕竟夜深了,加上一天的奔波劳顿,聊了没多大一会儿,曾燕就开始忍不住打哈欠,眼皮也开始打架。
赵沅雯很懂事,看到婶子困了,便不再缠着她说话,轻声说:“婶子,你累了就先睡会儿吧,我看着东西。”
曾燕确实撑不住了,嘱咐了她两句,便和衣躺在了下铺,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这下,隔间里彻底安静下来。
对面中铺的严国宇睡得正香,下铺的曾燕也进入了梦乡。
赵沅雯却毫无睡意。
她重新跪坐到窗边,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欣赏着窗外的夜景。
此时列车已经行驶在成都平原上,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照亮了远处朦胧起伏的丘陵轮廓和一望无际的平坦田野。
月光下的景色,与白天截然不同,多了一份静谧和神秘。
这趟K777次列车虽然被称为“快速列车”,但赵沅雯感觉它比之前听说的从江油直达佛山的那趟车要慢一些。
她记得时刻表上写着,全程需要25小时40分钟,而江油到佛山那趟车只需要25小时。
不过那趟车只有中午发车的班次,时间上不如这趟晚上出发的方便。
赵沅雯打了个哈欠,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窗外流动的月光画卷,一直熬到了列车广播响起:“旅客朋友们,成都站快要到了,请您提前收拾好行李,做好下车准备……”
晚上十一点零五分,列车缓缓驶入成都站。
正如广播所提示,这是一个巨大的枢纽站,站台上灯火通明,人山人海,比绵阳站要拥挤和繁忙得多。
他们的硬卧车厢很快就涌上来许多新的旅客,空着的铺位迅速被填满,过道里也堆满了行李,变得十分拥挤嘈杂。
赵沅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觉得车厢里有些闷。
她跟睡在下铺的曾燕说了一,便小心地跨过地上的行李,走下了火车。
站在坚实的站台上,夜晚的凉风迎面吹来,带着大城市特有的复杂气味,让她精神一振。
在站台上溜达了几分钟,吹了吹风,感觉舒服多了。
听到开车的预备铃声响起,她才晃晃悠悠地重新登上列车。
车厢里虽然依旧拥挤,但空气似乎流通了一些。
赵沅雯是在一阵轻微的摇晃和嘈杂的人声中迷迷糊糊醒来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昨晚看着窗外的月光,后来眼皮越来越重,就歪在铺位上睡着了。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车窗外的天色已经蒙蒙亮,呈现出一种灰蓝色。
列车似乎停在一个大站里,站台上的灯光还很亮。
车厢里,乘务员正拿着一个大喇叭,一边走一边大声喊着:“cq西站到了!cq西站到了!醒一醒!都醒一醒!”
“列车要换车头,马上要查票了!把车票都准备好!换车头的时候会有点晃,都坐稳扶好,别从铺上掉下来!”
喇叭声和喊叫声此起彼伏,将整个车厢沉睡的人都从梦中惊醒。
赵沅雯坐起身,脑子还有些不清醒,像一团浆糊。
她下意识地看向对面中铺的严国宇,只见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茫然地眨了眨,然后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头,又迅速闭上了眼,显然是想赖床。
而下铺的曾燕婶子,更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呼吸均匀,睡得正沉。
赵沅雯立刻明白了,查票和应对换车头晃动的“重任”,看来要落在自己肩上了。
她赶紧从铺位上爬下来,穿上鞋子。
她记得车票是曾燕婶子收着的,放在她随身的一个小布包里。
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曾燕铺位边,小心地拉开布包的拉链,摸索着找到了那三张折叠整齐的硬纸板车票。
她把车票拿出来,仔细地塞进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里,还用手按了按,确保不会掉出来。
做完这些,她感觉睡意还没完全消散,怕自己待会儿又睡着了耽误事,便决定下车去透透气,顺便亲眼看看“换挂机车”是怎么回事。
她跟着几个同样被吵醒、准备下车活动筋骨的旅客,走下了火车。
重庆西站的清晨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一股江边城市特有的潮气和淡淡的煤烟味。
站台上人来人往,比昨晚的德阳站要热闹得多。
她站在安全线内,好奇地望向列车的前方。
只见一台看起来更大、更威风的火车头,正缓缓地从后方轨道上驶来,准备与她们乘坐的这列客车车厢连接。
这个过程叫做“换挂”,是为了更换牵引动力,以适应下一段不同的铁路线路。
赵沅雯本以为这会是一个很精细、很平稳的操作。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那台新来的机车,在靠近车厢连接处时,速度似乎并没有完全降下来,或者说司机的操作有些粗暴。
只听“哐!!!”一声巨响,沉闷而有力,整个长长的列车车厢都随之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被一个巨大的铁锤狠狠砸中了一般!站台的地面仿佛都跟着震颤了。
赵沅雯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声和晃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心里暗暗咋舌:我的天!这也太暴力了吧!这要是有人在车厢里正端着一碗泡面或者稀饭,还不得被这猛地一晃给泼一脸?
估计机务段开这个车头的师傅回去要挨批评罚款了!
她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已经下车了,也提醒自己待会儿上车要提醒婶子和严国宇抓紧东西。
她站在站台上,看着工作人员在车头处忙碌地进行最后的连接和检查,清晨的冷风让她彻底清醒了过来。
这趟旅程中的小插曲,让她对铁路运输的“力量感”有了更直观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