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时光,在浓郁的药味和贺云子时不时的“关怀”以及姬小满的“帮倒忙”中,悄然流逝。
顾震霄的身体,在贺云子这位神医的妙手回春和稷下学宫不计成本的灵药滋养下,恢复得极快。
虽然内丹依旧布满裂痕,无法调动灵力,全身经脉也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修为尽失,但至少皮肉筋骨的外伤已好了七七八八,能够勉强下地行走,说话也不再是“嗬嗬”声,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虚弱。
这日清晨,顾震霄刚在姬小满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了床,试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来者并非贺云子,而是两位造型奇特的人物。
为首一人,身材矮胖,面容敦厚,戴着一副硕大的水晶眼镜,身上穿着沾满油污和木屑的皮质围裙,身后背着一个巨大的、装满了各种奇形怪状工具的木头箱子,正是以机关术闻名天下的鲁班大师。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只有半人高、通体由青铜和木材打造、关节处镶嵌着齿轮、眼睛闪烁着红光的机关人——鲁班七号。
“顾门主,您能下床了?太好了!”
鲁班大师推了推眼镜,声音洪亮,“墨子先生请您去议会堂一趟,学宫有要事相商。”
顾震霄听到“顾门主”这个称呼,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但眼下形势比人强,他只得压下心中的无奈,点了点头:“有劳大师带路。”
在鲁班大师和蹦蹦跳跳的鲁班七号(时不时还发出“嘻嘻,检测到新面孔,启动记录程序”的机械音)的“护送”下,顾震霄穿过层层叠叠、充满了各种奇思妙想机关造物和浓郁学术气息的学宫廊道,来到了一座气势恢宏、通体由青铜与白玉构筑的巨大殿堂前——议会堂。
踏入议会堂的瞬间,一股肃穆而磅礴的气息扑面而来!
殿堂内部极其宽敞,穹顶高耸,绘有日月星辰、诸子百家的壁画。
下方,呈扇形排列着数十张造型古朴、材质各异的座椅。
此刻,这些座椅上,已然坐满了人!
顾震霄目光扫过,心中微凛。
在场之人,无一不是气息渊深、目光如炬之辈!粗略一数,约有十七八人,个个气度不凡,显然都是学宫各门各派的首脑或长老级人物。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些人身上散发出的灵力波动,最弱的也是天人极境!而其中至少有七八人,气息晦涩如海,与那日的令狐闻不相上下,赫然都是踏入了“洞府”境的强者!甚至还有两三人,气息更加深邃缥缈,恐怕已是洞府中后期的存在!
这便是稷下学宫的底蕴!天下英才汇聚之地!
而在大殿正前方,是一座高出地面数尺的汉白玉高台。
高台之上,并排摆放着三张最为宽大、雕刻着玄奥符文的座椅。
此刻,中间那张座椅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并非顾震霄想象中仙风道骨的老者,而是一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面容清秀,眼神却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智慧。
最奇特的是,他并未穿着宽袍大袖,而是一身裁剪利落、镶嵌着精密齿轮与能量管线的紧身劲装,手中还把玩着一把由无数细小零件构成的、不断开合的金属折扇。
他周身隐隐有淡蓝色的能量流光环绕,仿佛与整个议会堂的机关核心融为一体。
正是三圣贤之一,以机关术冠绝天下的——墨子!
左侧的座椅空着。
右侧的座椅上,则坐着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身穿朴素儒衫的老者,正是老夫子!
他看到顾震霄进来,眼睛顿时一亮,脸上露出一丝压抑不住的得意和“奸计得逞”的笑容,差点就要笑出声来。
坐在中间的墨子显然察觉到了老夫子的失态,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手中机关扇“唰”地一声展开,恰到好处地挡在了老夫子面前,遮住了他那张快要绷不住的老脸。
顾震霄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被鲁班大师引到了下方扇形座位区域中,一个靠近角落、却空置了许久的座位前。
座位上方的牌匾,赫然写着三个古篆——【流影门】!
“顾门主,请入座。” 鲁班大师低声道。
顾震霄心中苦笑,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在那十几道或好奇、或审视、或带着几分……同情与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有些僵硬地在那张属于“流影门主”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屁股刚沾到椅子,他就感觉如坐针毡。
见人已到齐,高台上的墨子轻轻合上手中的机关扇,在扶手上敲了敲,清脆的声响让大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墨子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越,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诸位,今日召集大家前来,是为宣布一事。近些年来,我稷下学宫日益兴盛,英才辈出,此乃幸事。”
“然,三十六旁门之中,流影一脉,因前任门主云游海外,久无音讯,导致门主之位空悬多年,门下学子无人统领,只得散学各处,长此以往,恐非良策。”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幸,天佑学宫。今日,流影门主之位,终得贤才继任!此乃学宫一大喜事!”
墨子话音刚落,旁边早就按捺不住的老夫子,一把推开墨子挡在他面前的机关扇,猛地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用比墨子洪亮数倍的声音,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布:
“不错!此人便是——老夫我呕心沥血、费尽千辛万苦,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助其重获新生、并在朝廷那边洗心革面、改邪归正的前朝暗卫首领,曾经的‘无名氏’公羊墨!当然,那都是过去式了!现在,他有了新的身份、新的开始!他便是——顾!震!霄!”
老夫子说到激动处,甚至挥舞起了手臂,唾沫横飞:“从今日起,顾震霄,便是我稷下学宫流影门新任门主!”
“肩负起教导流影门一众学子的重任!来!大家别愣着!呱唧呱唧!热烈欢迎我们英明神武、年轻有为的顾大门主!”
说完,老夫子自己率先用力鼓起掌来,脸上笑得跟朵老菊花似的。
台下在座的十七位门主和长老们,在听到“流影门主有人接任”这个消息的瞬间,先是集体愣了一秒,随即——
“哗——!!!”
如同烧开的滚水般,瞬间沸腾了!
“太好了!终于有人接手了!”
“苍天有眼啊!可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
“顾门主!辛苦了!辛苦了!”
“恭喜顾门主!贺喜顾门主!此乃学宫之福,流影门之幸啊!”
掌声如同雷鸣般响起!比欢迎任何一位圣贤讲学都要热烈!
每一位门主,无论男女,无论年纪,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狂喜笑容!甚至有好几位激动的长老,恨不得当场就给顾震霄磕一个,感谢他“舍己为人”、接下了流影门这个“绝世大坑”!
顾震霄坐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如同过年般欢天喜地的场面,以及那一张张写满了“你可算来了”、“以后就靠你了”、“千万别反悔”的脸,整个人都懵了!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想拒绝,可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根本没人听他说什么!
他就像个提线木偶,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的“热情”给彻底整不会了。
等到掌声稍歇,会议也接近尾声。
根本不给顾震霄任何发言的机会,墨子便宣布散会。
散会时,每一位经过顾震霄身边的门主或长老,都会停下脚步,满脸堆笑地对他拱手道喜,说上一堆“年轻有为”、“重任在肩”、“前途无量”的客套话。
尤其是那几位容貌姣好、气质各异的女门主,更是热情得过分,不仅言语恭维,甚至还有人趁乱凑上前,飞快地在他脸颊上留下了好几个鲜艳的唇印!
留下阵阵香风和一个“你懂得”的暧昧眼神,然后娇笑着快步离开。
顾震霄僵在原地,怀里不知何时被塞进了一大堆东西——一套绣着流云暗纹、质地精美的青白色“春服”,一套看起来就很凉快的“夏服”,一套厚实保暖的“秋服”,以及一套雍容华贵的“冬服”,正是流影门主的四季礼服。
除此之外,还有一枚沉甸甸的、刻着“流影”二字的玄铁门主令牌,以及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玉瓶。
他拿起玉瓶,拔开塞子一看,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浑圆、散发着氤氲霞光的丹药——霄贤丹。
瓶底还附有一张纸条,是老夫子那熟悉的笔迹:“小子,知你修为已至天人极境,根基稳固,距洞府仅一步之遥。然流影门主,最次也需洞府修为方能服众。”
“老夫懒怠替你寻那突破机缘,此丹乃老夫秘制,可助你水到渠成,破入洞府,且能进一步夯实根基,绝无后患。算是……一点补偿。”
顾震霄看着这纸条,真是哭笑不得。
这老头,坑了他,还一副“我为你好”的样子!
待到所有人都走光了,喧闹的议会堂重归寂静,只剩下顾震霄一人,还呆呆地站在流影门的座位旁。
他低头看着怀里这一大堆象征着“责任”和“麻烦”的东西,又摸了摸脸上还没干透的胭脂印,回想起刚才那荒诞的一幕幕……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望着空荡荡的大殿穹顶,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饱含了无尽悲愤、无奈与认命的呐喊:
“造!孽!啊——!!!”
这声呐喊,在空旷的议会堂中久久回荡,诉说着一位新任“问题儿童幼儿园园长”那看不见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