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宫凛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嘴唇干裂,深褐色的眼睛因为极度的疲惫而有些失焦,只是茫然地望着远方血色的天空。
陈天的情况稍好,但也感到一阵阵虚脱。
他拿出一小块藏在贴身口袋里的、已经被压得变形的能量棒,掰了一半,递给雨宫凛。
雨宫凛看着他手中的半块能量棒,又看了看他同样疲惫不堪的脸,没有立刻接。
她的眼神剧烈地波动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内心翻涌,即将冲破那层冰封的外壳。
最终,她伸出手,接过了能量棒,却没有吃,只是紧紧攥在手心。
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不是寒冷,也不是脱力,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宣泄。
陈天没有看她,只是默默地将自己那半块能量棒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着,感受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糖分和热量流入几乎干涸的身体。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一起。
良久,雨宫凛颤抖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很轻,很沙哑,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陈……陈天。”
“嗯?”
陈天应了一声,声音同样干涩。
“你知道吗?”
雨宫凛转过头,看着陈天被泥污和汗水覆盖的侧脸,深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流露出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刻骨的仇恨。
“我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变强,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地位或力量。”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却愈发冰冷:“我是来……学杀人的。”
陈天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但没有转头,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家在北海道的乡下,一个很小、很安静的地方。”
雨宫凛的声音飘忽起来,仿佛陷入了回忆,“父亲是个普通的渔民,母亲在家操持家务,还有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弟弟,我们很穷,但很快乐。”
“直到……三年前的那个冬天。”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伙人,穿着黑衣服,像鬼一样闯进了我们的村子。”
“他们……他们在找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
“他们挨家挨户地搜,问话,不回答,或者回答得不满意,就杀人……”
“我父亲……只是想保护母亲和弟弟,挡在了门口……他们,他们就用刀……把他……”
雨宫凛的声音哽住了,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母亲扑上去,也被弟弟吓得大哭,他们嫌吵,一脚踢过去……弟弟才五岁……”
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泪水无声地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混合着泥污,留下两道清晰的痕迹。
但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攥着那块能量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我躲在地窖的腌菜缸里,透过缝隙全都看见了……全都……”
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蕴含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他们杀了人,抢了一些东西,放火烧了村子然后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了。”
“后来,来了警察,来了记者,说是什么极道仇杀,或者意外失火不了了之。”
雨宫凛抬起头,看着血色的夕阳,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但我知道……我知道他们是谁。我看到了其中一个人手臂上的纹身一朵黑色的梅花。后来我查了很久,才知道,那是‘梅’的标志。”
“梅……组织。”
陈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平静,但心中却掀起了波澜。
他没想到,雨宫凛的身世竟然如此惨烈,更没想到,她竟然知道“梅”的存在,并且是抱着如此深仇大恨而来。
“对,梅组织。”
雨宫凛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我活下来的唯一理由,就是复仇。”
“我变卖了家里所有能卖的东西,偷偷练过一点粗浅的防身术,然后千方百计,终于找到了门路,被‘招募’进了这里。”
她看向陈天,眼神复杂:“我知道这里就是梅组织训练新人的地方之一。”
“我知道这里很危险,随时会死。但我必须来。”
“只有在这里,我才能学到真正杀人的技巧,才能有机会……接近他们,然后……”
她没有说完,但眼中那森然的杀意已经说明了一切。
陈天沉默了。
他没想到,身边这个看似柔弱、挣扎求存的女孩,竟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怀揣着如此决绝的复仇之火。
她的坚韧,她的隐忍,她眼中不时流露的死寂,此刻都有了答案。
“你告诉我这些……”
陈天终于转过头,看向雨宫凛,眼神平静,“不怕我出卖你?在这里,任何秘密都可能成为催命符。”
雨宫凄然一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出卖?我有什么值得出卖的?一条早就该死、却靠着仇恨吊着的烂命而已。”
她顿了顿,深深地看着陈天,“而且我觉得,你不一样。那天你出手时的眼神不完全是‘陈天’。”
“你身上,有秘密,也有……底线。”
她的话很直接,也很冒险。
这几乎是在摊牌,也是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
陈天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看着雨宫凛眼中那燃烧的仇恨之火,心中百味杂陈。
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他们的处境和目标截然不同。
他是来摧毁这个组织的潜伏者,而她是来复仇的牺牲品。
但某种意义上,他们又确实是“同类”。
都戴着面具,都怀揣着不能言说的目的,都在这座魔窟中艰难求生。
“在这里,仇恨是动力,也是毒药。”
陈天缓缓说道,语气是“陈天”式的平淡,“小心点,别被它烧掉了自己。活着,才有机会。”
这是他能给出的、最隐晦的提醒和某种意义上的承诺。
雨宫凛听懂了。
她看着陈天,眼中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瞬,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依赖的涟漪。
她用力点了点头,将那块已经有些融化的能量棒小心地放进嘴里,如同品尝着某种珍贵的希望。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夜幕降临,雏鸟营的灯火次第亮起,冰冷而肃杀。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分享着这短暂而珍贵的、无人打扰的宁静。
血色的过去与未知的未来,在这片残酷的土地上,因为一次意外的出手和一番痛苦的倾诉,将两个孤独而危险的灵魂,更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陈天知道,雨宫凛的坦白,意味着他肩上又多了一份无形的责任,也多了一个潜在的、不可控的变数。
但他并不后悔听她说出这些。
在这片黑暗的深渊里,能看到一点真实的、属于人性的微光,哪怕这光芒是由仇恨点燃的,也让他感到自己并未完全被这污浊的环境吞噬。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向雨宫凛伸出手:“走吧,该回去了。明天,还有训练。”
雨宫凛看着他伸出的手,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她的手依旧冰冷,但这次,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两只沾满泥污和血汗的手握在一起,短暂,却有力。
他们互相搀扶着,站起身,朝着那片代表束缚与磨难的营地建筑,蹒跚走去。
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得很长,仿佛两个相互依偎着、对抗整个黑暗世界的剪影。
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危机四伏。
但至少在此刻,他们不再是完全的孤身一人。
对于孙天河而言,雨宫凛的存在,或许不仅仅是多了一个需要照拂的“同伴”。
更是一个活生生的、控诉着梅组织罪行的证据,也让他潜伏的目标,变得更加具体和沉重。
他不仅要摧毁这个组织,或许,还要为像雨宫凛这样的受害者,讨回一点迟来的公道。
这个念头,如同一点火星,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悄然亮起,虽微弱,却顽固地燃烧着。
.......
时光在日复一日的残酷磨砺中流逝,雏鸟营的最终考核日,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终于在两周训练的最后一天轰然落下。
这一天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没有清晨刺耳的哨声,没有教官粗暴的驱赶。
所有坚持到此刻的新人,已从最初的数百人锐减到不足八十。
所有人被沉默地集合在最大的中央训练场。
高台上,除了熟悉的铁面教官和几位负责不同训练的教官,还多了几个陌生的面孔。
其中一人,赫然是当初在S市与“陈天”接头的冈本信玄!
他依旧穿着考究的西装,站在阴影中,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下方这群历经磨难、眼神中混杂着疲惫、凶狠与最后一丝期待的“雏鸟”。
他身边,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穿着黑色紧身作战服、脸上覆盖着半张金属面具的女人,气息冰冷如刀,让人不敢直视。
铁面教官走到台前,声音通过扩音器传来,依旧冰冷,但少了几分平日的暴躁,多了几分公事公办的肃杀。
“菜鸟们!恭喜你们,或者说,暂时恭喜你们,活到了今天!”
“但别高兴得太早!活下来,只代表你们勉强有资格接受最后的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