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城西喧闹的街市。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停在巷口。
车帘掀开,下来三位公子。
当先一人身着宝蓝色织金锦袍,手摇一柄泥金折扇。
面容被刻意修饰得带了几分浮夸之气,正是扮作富商之子的云骁。
中间那人,就是初楹,换了一身竹青色的细布直裰,布料普通,但剪裁合体,显得人更加清瘦文弱。
她脸上也稍作了修饰,看上去像个跟随富商公子出来见世面的狗腿子。
章鹤眠则是一身玄色的衣袍,扮成了护卫。
只可惜他一位温润如玉的公子,装成了凶狠的护卫,有些可惜。
云骁深吸一口街市上混杂着各种气味的空气,摇了摇扇子,压低声音对初楹道:“十妹……小弟,跟紧我,看五哥……呃,看本公子带你开开眼界!”
说着,抬脚就朝前方那栋人声鼎沸的三层楼阁走去。
楼阁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千金坊”。
门前车马络绎,穿着各色衣衫的赌客进进出出,吆喝声、骰子声、兴奋的尖叫与懊丧的咒骂隐隐传来。
“小心些”
“好”初楹微微屏息,随即镇定心神。
章鹤眠落后半步,目光扫过四周环境与人群。
进入赌坊,喧嚣热浪扑面而来。
宽敞的大厅内挤满了人,乌烟瘴气。
各中各样的赌法,每张赌桌前都围了不少人。
云骁一时看呆了,扇子都忘了摇。
一个眼尖的伙计早已迎了上来,见云骁衣着光鲜,立刻堆满笑容。
“哎哟,三位爷面生,是头一回来咱们千金坊吧?想玩点什么?咱们这儿应有尽有,保准让爷尽兴!”
云骁回过神,想起自己的角色。努力抬了抬下巴,粗着嗓子道:“爷有的是钱!先看看,看看!”
伙计笑容更盛:“好嘞!爷您随便看,随便玩!有事随时招呼小的!”
说完,识趣地退到一旁,但目光仍时不时扫过来。
初楹默默观察着四周。
她注意到赌场内的打手不少,个个眼神精悍,巡视严密。
几处区域的入口有人把守,寻常人不得入内。
章鹤眠借着斗篷的遮掩,目光锁定了大厅一角通往楼上的楼梯,以及几个看似管事模样、正在与熟客低声交谈的人。
“小弟,你看那个,是不是很好玩?”云骁扯了扯初楹的袖子,指着最热闹的骰子台,他有点心痒,想试试。
初楹低声道:“五……大哥,别忘了正事,我们不是来玩的”
云骁讪讪地收回目光:“知道知道,我就是看看”
他凑近初楹耳边,“十妹妹,你看这些人,有没有可疑的?那张小侯爷会不会在?”
初楹微微摇头:“他那样身份,未必会亲自在此坐镇,但此处既是他的产业,必有他的心腹管事”
正低声交谈间,章鹤眠忽然以极低的声音道:“西北角,穿褐色绸衫,留两撇胡子的那人,是这里的二管事,姓钱,人称‘钱伸手’,赌场日常事务多由他打理”
“左手边骰宝台后,那个手法利落、面无表情的荷官,是张小侯爷从南边重金聘来的,据说只听小侯爷一人的命令”
初楹和云骁顺着他的提示看去。
果然见到那钱管事正与一个输光了筹码、面如死灰的赌徒说着什么,表情看似和蔼,眼神却冰冷。
而那荷官,手法快得眼花缭乱,开盅时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眼前的狂热与他毫无关系。
“去试试手气”章鹤眠忽然道,声音平稳,“不必赢,也不必输太多,主要是听,是看,注意他们之间的暗语、交接,还有……是否有特别的人物进出后面”
他示意了一下那些区域。
云骁得了指令,精神一振,握了握拳:“看我的!”
他努力摆出阔少派头,挤到一张玩牌九的桌边,掏出一锭银子换了筹码,咋咋呼呼地玩了起来。
初楹则状似好奇地跟在他身后,目光却清澈冷静地观察着赌桌周围的动静,看能不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章鹤眠立在稍远处,将这里的格局、人员走动、明岗暗哨尽收眼底。
初楹注意到,那钱管事似乎对几个常赢的赌客格外关注,偶尔会亲自上前递杯茶,说几句闲话。
云骁玩了几把,有输有赢,大呼小叫,没引起什么怀疑。
他偷偷朝初楹使眼色,示意没发现什么特别。
就在此时,赌场门口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锦衣华服的公子哥簇拥着一个身着绛紫团花锦袍、头戴玉冠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钱管事一见此人,脸上立刻堆起比刚才热烈十倍的笑容,几乎是弓着腰小跑过去:“哎哟!小侯爷!您今日怎么得空亲自过来了?快请快请,雅间早已给您备好了!”
是他!
张小侯爷!
初楹心头一凛,不动声色地往云骁身边靠了靠。
云骁也停止了嚷嚷,悄悄竖起了耳朵。
章鹤眠斗篷下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锁定在那被众人簇拥的紫袍青年身上。
张小侯爷随意“嗯”了一声,目光懒洋洋地扫过大堂。
在几个姿色不错的侍女身上停留片刻,才漫不经心道:“闲来无事,过来瞧瞧,最近生意如何?”
“托小侯爷的福,红火得很!尤其是后头新开的那局,几位爷都玩得尽兴……”
钱管事赔着笑,声音压低了,后面的话听不真切。
张小侯爷似乎对赌场大厅的嘈杂有些不耐,挥了挥手:“行了,去后面说话”
说着,便在一众小厮的簇拥下,径直朝那有守卫把守的区域通道走去。
经过初楹他们附近时,张小侯爷的脚步似乎顿了顿。
“怎么了,小侯爷?”钱管事出声询问道。
“无妨,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张小侯爷并未过多留意,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消失在通道深处。
直到那身影不见,初楹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方才那一眼,虽只是随意扫过,却仍让她感到一阵不适的黏腻。
云骁也悄悄抹了把不存在的汗,用口型对初楹道:“就是他?”
初楹微微点头。
章鹤眠不知何时已悄然靠近,声音低得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他进去了的地方才是关键,里面恐怕不止是赌,肯定会有见不得光的事”
“但我们今日初次探查,不宜贸然深入”
他目光扫过那戒备森严的通道,又落回大厅,“今日所见,已证实此处确是张小侯爷重要据点,接下来,我们需要摸清他的另一处销金窟—青楼。
“赌场敛财,青楼或许……更关乎他那些逼良为娼的勾当,以及结交某些人物的手段”
“章大人说的有理”云骁吞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初楹抚过腰间那枚仿佛还带着清欢指尖温度的香囊,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这只是开始,那些隐藏着的肮脏与罪孽,她要一点一点,全部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