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第三次震动刚过,密室烛火微晃,玉瓶底的血字尚未完全沉寂,严冰雪已将袖中那枚封存血丝的玉瓶轻轻一转,塞入药囊深处。
她抬手扶了扶肩头的风宝,鸡身依旧冰凉,呼吸若有似无,但那根尾羽却在她指腹下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尉迟逸风站在窗畔未动,剑仍在手,目光却已从地窖方向收回。他低声道:“他们试了三次,一次比一次急。”
“那就让他们再试。”严冰雪从案上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写下一串药庐暗语,“三更无事,酉灵未动,这是安全信号,得送出去。”
尉迟逸风接过信纸扫了一眼,点头:“老仆还能走动?”
“摄魂咒残力已清,神志尚清。”她将信纸折好,递过去,“但不能让他开口,只能传字。”
尉迟逸风唤来亲卫,命人换上采药人粗布衣裳,将信藏于竹篓夹层。
临行前,严冰雪从风宝尾羽上轻轻拔下一根金丝,嵌入一枚空心铜钉中,交予信使:“送去青崖渡,见鸽即放。”
信使领命而去。脚步声远去后,尉迟逸风转身问:“慕容轩的人,靠得住?”
“靠不住也得靠。”严冰雪冷笑,“江湖人讲义气,不讲规矩。正因如此,才不会被朝廷眼线盯死。”
话音落不到半盏茶工夫,西边夜空忽有三点寒星一闪而逝,那是“飞鸽传影”的回讯,三闪为应,信已送达。
三日后,城西破庙林。
一辆运炭的板车缓缓停在荒庙外,车夫跳下地,往庙门上敲了三下,又两下,停顿片刻,再敲一下。
庙门吱呀打开,一名披着斗篷的汉子探出身,低声问:“炭到几车?”
“三车黑,一车白。”车夫答。
斗篷人点头,侧身让入。板车驶入庙中,卸下炭块,从中取出一卷油布包着的兵器。
不多时,又有游方郎中背着药箱进来,戏班的锣鼓车也悄然停在林外,伶人卸下箱笼,暗格中抽出软剑与飞镖。
各路人马陆续抵达,皆以不同身份掩护,却都带着同一信物,一根尾羽金丝,或藏于袖口,或缝在鞋底,或嵌在烟斗之中。
当夜子时,王府屋脊之上,一道黑影悄然掠上最高处。
风宝睁开眼,尾羽金丝微光一闪,随即仰头,连鸣三声。
鸡鸣破夜,短促而清晰。
西城方向,三处灯火依次熄灭江湖暗语“风起云聚”,已得回应。
次日清晨,药庐地下室。
严冰雪在案上铺开一张京城舆图,四周点着几盏无烟灯。
三人一鸡围站于侧,尉迟逸风执一支细铁笔,在密库位置画了个圈。
“放出风声,说王府将在七日后启密库,祭鸡魂,引酉灵归位。”他声音低沉,“这是他们等的信号。”
严冰雪点头:“我已经让药童在府外散布消息,说风宝乃通灵神禽,死后魂不散,需以密库祖药引其复生。”
“他们会信?”尉迟逸风挑眉。
“他们不信也得信。”她冷笑,“那玉瓶上的血字会动,金痕会爬,风宝能假死这些事他们亲眼见过。只要我们做得像,他们就会扑上来。”
尉迟逸风继续道:“届时,江湖各部埋伏于西林、北巷、南井三处,只待余党现身,便合围剿杀。”
“但不能全靠武力。”严冰雪从药囊取出两个小瓷瓶,“我在密库周边布下‘迷心散’与‘断脉粉’,无色无味,沾之则神志恍惚,经脉滞涩。他们若强闯,先废一半战力。”
尉迟逸风点头:“亲卫队已在密库地道设伏,弓弩上涂‘静音膏’,确保不惊动外围耳目。”
风宝突然抖了抖羽毛,跳上案几,一爪拍向地图上的密库位置:“若需本尊再演一回假死之戏,定要拉几个垫背的!”
严冰雪忍不住笑出声,尉迟逸风却面不改色,只淡淡道:“你若敢诈死时打呼噜,我就把你炖了补身。”
风宝昂首:“本尊非寻常禽鸟,闭气装死之能,不过小技耳!”
两人一鸡正议着,外头传来三声轻叩,接着门开一线,一名亲卫低声禀报:“江南七义的陈三爷、北地刀盟的霍九娘、药王谷的柳青禾,已依约入府,现候在偏厅。”
严冰雪整了整衣袖:“请他们进来,只带随从一人。”
片刻后,三人入内。
陈三爷虬髯如戟,抱拳道:“严姑娘,江湖儿女,不讲虚礼。你说打谁,我们便砍谁。”
霍九娘一身劲装,冷声道:“但咱们也得知道,这一仗打得值不值。王府若只是拿我们当炮灰,那恕我刀盟不奉陪。”
柳青禾最是沉稳,只问:“那‘酉灵契’,真还在你们掌控之中?”
严冰雪不答,只从袖中取出那枚玉瓶,轻轻一转。
瓶底血字在灯下泛出微光,与此同时,她另一手抚过风宝尾羽,金丝骤然一闪,与血字同频明灭。
四人皆是一震。
“这便是证据。”她将玉瓶置于案上,“他们想借风宝之魂,引皇脉之血,篡正统。可他们忘了,契是双生的,主不死,契不灭;主若反噬,契能焚魂。”
柳青禾神色微动:“你们打算引他们出手?”
“不错。”尉迟逸风接过话,“放出祭魂消息,让他们以为时机已到。只要他们敢动,我们便以药制之,以势围之,一网打尽。”
陈三爷大笑:“好!江湖人就爱这痛快局!”
霍九娘却仍皱眉:“可朝廷呢?若我们动手,被扣个‘围攻王府’的罪名,如何是好?”
尉迟逸风从怀中取出一卷黄帛,缓缓展开龙纹暗印,朱砂批红,正是皇帝密诏副本。
“清剿内患,便宜行事。”他声音冷峻,“这是圣意。”
霍九娘盯着密诏良久,终于点头:“好,我北地刀盟,听调。”
严冰雪见众人神色已定,便道:“七日后,密库开启。你们的人,今夜起陆续入城,以商队、货郎、医馆学徒身份落脚,城西破庙林为集结点,每夜鸡鸣三声为号。”
风宝突然跃上桌案,一爪拍碎茶杯,昂首环视众人:“若有谁临阵退缩,本尊定不轻饶!”
满屋哄然大笑,隔阂尽消。
陈三爷拍案而起:“好个神鸡!我江南七义,愿随诸位,共斩邪祟!”
计议已定,众人陆续离去。
严冰雪送至药庐门口,回身时,见尉迟逸风正将密诏重新卷起,动作极稳,却在收袖时,指尖微微一颤。
她皱眉:“你的手?”
他不动声色:“无事。”
她一把抓住他手腕,捋起袖口掌心一道焦黑裂痕,边缘泛紫,竟是旧伤复发,毒气未清。
“你早就疼了。”她声音冷下来,“从地窖回来就开始。”
尉迟逸风抽回手:“不碍事,撑得住。”
“撑得住也得治。”她从药囊取出银针与小瓶,“坐下。”
他迟疑一瞬,还是依言坐下。
她执针点穴,手法极快,却在触及他掌心裂痕时,针尖微顿。
那伤口深处,竟有一丝极细的金线,如活物般缓缓游走。
她瞳孔一缩。
尉迟逸风察觉,低问:“怎么了?”
她未答,只将针尖轻轻一挑,金线倏然缩回,伤口恢复如初。
她收针入囊,声音平静:“没事了。”
尉迟逸风盯着她:“真的?”
她抬眼,与他对视片刻,忽道:“风宝的金丝,是从皇脉遗药里生的。你的伤,是从邪阵火中来的。
可刚才,那金线动的方式,和风宝尾羽的闪,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