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逸风将断剑残片收入袖中时,布料与刃口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像是锈铁刮过骨缝。
他没理会,只把火漆印盒合上,红蜡封口平整如镜。
严冰雪已不在原地。
她提着药囊进了药庐,风宝紧随其后,爪子在青砖地上敲出短促节奏。
她将食盒碎片浸入药酒,液体微漾,墨迹浮沉。
第三味药材——赤鳞草末——洒入后,墨色边缘忽然泛出淡金纹路,如丝如缕,缠绕字迹游走。
“西域朱砂。”她低声,“三年前边关贡品名录里,被劫的那批。”
尉迟逸风站在案前,兵部卷宗摊开,指尖停在“西域朱砂,三百两,押运途中遭伏,全数焚毁”一行。
他翻页,御史台备案墨宝印记赫然在列,印泥偏左三分,与假信火漆如出一辙。
“不是劫。”他说,“是调包。贡品入库前,就换了墨。”
严冰雪将银针蘸酒轻刮墨痕,针尖微颤,金纹缩回墨中。
“他们用特制药水写信,遇赤鳞草才显形。这朱砂,根本没出京。”
尉迟逸风合上卷宗:“兵部有人替他们走账,御史台有人替他们盖印。一个字,值三百两朱砂。”
风宝跳上窗台,朝着西市方向连鸣三声。
西市铁匠集会,人声鼎沸。
严冰雪换了粗布衣裳,背了个药篓,袖口别着银针。
她在一家摊前驻足,指着炉边堆着的药材问:“这龙骨粉,是给兵器淬火用的?”
摊主抬头,是个满脸烟灰的匠头,咧嘴一笑:“姑娘懂行。加三钱龙骨,刀口不崩,刃面透青光。”
“那‘玄晷炉’呢?”她漫不经心,“听说能炼出带火纹的刀?”
匠头笑容一滞,手往腰间摸去。
她已退后半步,药篓微倾,一缕白烟飘出。匠头鼻翼翕动,眼神忽地涣散。
“你刚才……说什么炉?”他喃喃。
“玄晷炉。”她重复,“西郊那间废铺,你们常去吧?”
匠头嘴唇抖了抖,刚要开口,远处一声锣响。
另两个匠头并肩走来,一人袖口露出半截火漆信角。
她不动声色,从药篓取出一张货单,搁在摊上,转身离去。
屋顶瓦片微响,尉迟逸风伏身而行,手中银丝细若游丝,系在纸鸢尾部。
纸鸢悄然升起,铜镜随风轻转,日光折射,将匠头手中密信内容投在对面酒楼二楼窗纸。
他眯眼细看,字迹跳跃:“申时三刻,城隍庙第三根旗杆,换货。”落款是“庚七”。
银丝一收,纸鸢落地。他拾起,指尖抚过尾部暗纹——火焰缠绕晷针,与三个月前兵器库灰烬中残留的图谱一致。
风宝落在他肩头,爪子轻抓三下。
“你也看见了。”他低语,“他们在等消息。”
密室门闭,严冰雪将三张仿造货单压在案角,药粉在灯下泛出微蓝。
她吹气,粉末腾起,瞬间弥漫。
浓雾中,三名玄衣人匆匆而过,手中真信被悄然替换。
尉迟逸风已在城隍庙埋伏。
他靠在旗杆后,袖中短刃横握。
申时三刻,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信使疾步而来,手捧铁匣。
就在他伸手触杆的刹那,尉迟逸风闪出,短刃抵喉。
信使瞳孔骤缩,铁匣落地,文书散出。
“主上不会放过……”他嘶声出口。
一支袖箭破空而至,钉入他咽喉。他仰面倒下,血从指缝涌出。
尉迟逸风捡起文书,展开。
纸上是三处交接记录:御史弹劾当日,兵器库失窃前夜,林婉儿进府当晨。时间完全重合。
他收起信,抬头望向王府方向。
密室重开,严冰雪将林婉儿按在椅上,银针封住她哑穴。
林婉儿瞪眼,喉咙发出“嗬嗬”声,指尖抠着桌面,指甲崩裂。
“你袖口的朱砂,是东宫特制。”严冰雪抽出她袖中账本,“你以为藏得好?”
尉迟逸风将密信摊开,与账本对照。
三处时间点并列,墨迹深浅一致,笔锋走势相同。
“同一个人写的。”他说。
严冰雪将账本浸入药液,盐渍法隐藏的字迹缓缓浮现:“庚七代号,隶属东宫亲卫营,负责兵器转运。”
尉迟逸风翻开兵器库工匠名册,手指划过一行行名字。
所有“庚字辈”匠人,籍贯皆为东宫亲卫营旧属,三年前调入工部,再转入铁作监。
“不是巧合。”他声音沉下,“是布局。从三年前就开始了。”
严冰雪将药液倒尽,账本摊开,盐渍字迹与火漆印痕交叠,形成一幅图:火焰纹包裹皇城,中心直指东宫。红线交错,如血管般蔓延。
尉迟逸风将图钉上墙,退后一步。
“玄晷盟不是江湖组织。”他说,“是东宫养在外面的刀。”
林婉儿突然挣扎,喉咙发出闷响,眼底泛出狠色。
她抬手,指尖划过账本最后一页——那里有一行盐税记录,数字被刻意涂改,但底痕仍可辨认。
严冰雪眯眼:“江南巡盐道,三月入库,实缴比账面少十七万两。”
“御史儿子查的,就是这笔。”尉迟逸风冷笑,“王大人想抽身,是因为他知道,盐税缺口补不上,东宫就会拿他祭刀。”
风宝跳上墙头,爪子拍向关联图,火焰纹中心被划出一道裂痕。
严冰雪盯着林婉儿:“你不是内鬼。你是被逼的。谁在威胁你?”
林婉儿张嘴,发不出声,却用力眨眼,一下,两下,三下。
尉迟逸风忽然道:“她想说三个字。”
严冰雪指尖微动,银针轻挑。
林婉儿喉咙一松,嘶声出口:“我……孩……”
话未完,窗外惊雷炸响,一道闪电劈下,照亮密室。
墙上关联图在雷光中颤动,火焰纹仿佛活了一般,沿着红线缓缓爬升。
尉迟逸风抬手,将油灯拨暗。
雷声未歇,严冰雪正要追问,风宝突然展翅,扑向窗缝。
它爪子勾住一片落叶,叶上沾着灰烬,火纹残迹清晰可辨。
“西市。”她低语,“他们烧了什么?”
尉迟逸风已走向门边,手按上刀柄。
“去看看。”他说,“谁在烧东西,谁就在毁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