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宝的鸣声尚未散尽,严冰雪已蹲下身,指尖轻抚那根落在雪地上的赤金羽翎。
羽根沾血,她凝神细看,血丝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微青,与门主左袖崩裂处流出的暗紫黑血截然不同。
“不是同源。”她低声说。
尉迟逸风撑着剑站稳,目光从远处林间收回。
那道贴地疾行的黑影早已消失,但雪地上留下的痕迹并未被风雪完全掩埋——四足着地,步距极短,落地无声,却在每一步的落点处留下一圈极淡的灰痕。
“这不是人。”慕容轩靠在树干上,声音虚弱,却清晰,“是影奴。”
严冰雪点头。她拾起一块碎布,正是方才从黑影背上飘落的残角,暗红纹路盘绕如蛇,末端收钩成喙状,与“血影录”符纹走势完全一致。
她将布片翻转,内层密密麻麻绣着细如发丝的符线,交织成阵。
“这不是江湖手法。”她指尖划过符阵节点,“这是宫中秘传的‘锁魂引’,用活人经络为引,以血为墨,强行烙印邪契。门主左臂的血纹,是被人硬生生种进去的。”
尉迟逸风眉头一沉:“所以他不是真正的血影门主?”
“他连门主都不是。”严冰雪将布片收入袖中,“他是容器,是傀儡。有人拿他当炉鼎,炼‘血影录’残纹入体,只为试这邪法能否逆修成真。”
风宝忽然展翅,飞至她肩头,喙轻点她的手腕,随即转向林间,低鸣一声。
“它要我们跟。”尉迟逸风道。
“它认得那残卷的气息。”严冰雪站起身,望向林深处,“风宝的鸣啸能引动符纹共鸣,说明它与‘血影录’的源头有某种关联。现在那影奴带着残卷逃了,必是回巢交接。我们不能惊动它,只能尾随。”
慕容轩咬牙撑剑欲起,却被尉迟逸风按住肩头。
“你走不动。”尉迟逸风声音低沉,“刚才那一剑几乎断了你半条命,现在五脏都在移位。留下,等我们回来。”
“我不拖后腿。”慕容轩冷笑,“你忘了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正因我知道。”尉迟逸风盯着他,“所以更不能让你去送死。”
严冰雪已迈步前行,风宝展翼低飞,双目赤金,如两盏幽灯照向雪林。
她脚步不停,只道:“你若非要跟,就别说话,省点力气。”
三人一鸡悄然入林。
影奴的踪迹极难追踪,沿途撒下的灰粉带有迷神之效,寻常猎手踏入便会迷失方向。
但风宝不同,它喙尖轻触雪面,每一步都精准避开灰痕最浓处。
它的赤金双目能见热气残留,哪怕影奴贴地疾行,体温散尽,它仍能捕捉到地底一丝微弱余温。
“它走得很急。”严冰雪俯身查看一处足印,“但不是逃,是送信。或者说,送东西。”
尉迟逸风用剑尖挑起一截枯枝,轻轻抛向前方雪堆。
轰的一声,雪下弹起三根铁刺,顶端泛着乌光。
“机关。”他冷声道,“有人不想外人靠近。”
“不是不想,是防内贼。”严冰雪蹲下,拂开积雪,露出半块石板,上面刻着扭曲符纹,“这是血纹守阵,活人靠近,黑气自生反噬。可影奴能过,说明它身上有通行印记。”
“那我们怎么进?”
“让它开路。”严冰雪望向前方,“影奴必入巢交接,我们等它出来,再潜入。”
他们伏在林间枯树后,静等。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道黑影再度出现,依旧四肢着地,动作僵硬如傀。
它背上空了,显然已交付残卷。
它原路折返,速度比来时更快,几乎贴着地面滑行。
待其身影彻底消失,三人起身。
“守阵只认印记,不认活气。”严冰雪从袖中取出那块带符阵的碎布,“我们用它做引。”
尉迟逸风皱眉:“万一触发反噬?”
“那就死。”她淡淡道,“但我觉得不会。”
她将碎布绑在一根长枝上,缓缓伸向石板。
符纹微闪,黑气升腾,却在触及布片时骤然退散,如蛇缩回洞中。
“成了。”她收回长枝,率先踏出。
洞口隐蔽,藏于两块巨岩夹缝之间,入口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而入。
洞内漆黑,寒气逼人,石壁上刻满血纹,层层叠叠,如同无数双眼睛闭合又睁开。
风宝飞在最前,双目扫过石壁,忽然低鸣,翅尖指向右侧石台。
台上空无一物,唯有一枚半截玉佩静静躺在尘灰之中。
严冰雪拾起,指尖摩挲边缘。
断裂处参差,残留一个“李”字的右半,笔画刚劲,似出自名家手笔。
她翻过玉佩,背面纹样为双鹤衔云,线条流畅,雕工精细。
尉迟逸风瞳孔一缩:“这是……吏部尚书府的徽记。”
“李承乾。”严冰雪声音很轻,“他府邸门环上的纹样,一模一样。”
洞内死寂。
慕容轩靠在石壁上,喘息未定,却仍盯着那半枚玉佩:“一个江湖门派的巢穴里,出现朝中重臣的信物?”
“不是信物。”严冰雪摇头,“是遗物。这玉佩不是故意留下的,是仓促间断裂脱落。门主重伤逃回,来不及清理痕迹。”
尉迟逸风沉声问:“他为何会带着李承乾的东西?”
“不是他带着。”严冰雪目光渐冷,“是李承乾的人,让他带着。”
她将玉佩收起,转身走向洞口。
风宝紧随其后,羽冠微垂,似因共鸣耗力过甚,却仍死死盯着玉佩所在方位。
“血影门不是江湖门派。”她站在洞外雪地,抬头望向灰沉天色,“它是朝堂棋子。有人借它搅乱江湖,制造纷争,再以平乱之名,收权于朝。门主身上的血纹,是实验品。而那残卷,是证据。”
尉迟逸风握紧剑柄:“我要回京。”
“你伤未愈。”慕容轩道。
“正因如此。”尉迟逸风冷笑,“一个重伤的皇子突然返京,才不会让人起疑。若我留在外头养伤,反倒显得心虚。”
严冰雪看着他:“你打算找谁?”
“兵部侍郎。”他声音低沉,“他欠我一个人情。”
“别轻举妄动。”她盯着他,“李承乾若真涉局,朝中必有眼线。你一动,他就会知道。”
“那你说怎么办?”
“等。”她声音很轻,“等他主动露面。玉佩在这里出现,说明他们内部也有裂痕。门主重伤,残卷失窃,背后之人不可能无动于衷。他们会派人来查,会清理痕迹,会找新的‘容器’。”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终是点头。
三人离开山洞,循原路返回。风雪渐小,林间恢复死寂。
至山脚驿站,天色已暮。
严冰雪在灯下取出玉佩,置于案上。
烛光摇曳,双鹤衔云的纹样在木桌上投下细长影子。
她用银针轻轻刮下玉佩背面一丝粉末,置于舌尖。
微苦,带腥。
“沾过血。”她低声道。
风宝立于她肩头,忽然展翅,一羽赤金羽毛飘落,正盖在那“李”字残痕之上。
尉迟逸风坐在角落,包扎完伤口,凝视玉佩良久,忽道:“李承乾掌吏部十年,门生遍天下。若他真在背后操控……”
话未说完,门外马蹄声起。
两人一鸡同时警觉。
尉迟逸风起身,手按剑柄。
严冰雪吹灭烛火,将玉佩收入怀中。风宝双目赤金,悄然展翅。
门被推开,寒风卷雪涌入。
一名驿卒探头,冻得满脸通红:“有……有位大人刚送来信,说……说请尉迟公子务必收下。”
尉迟逸风盯着他:“谁送的?”
“黑斗篷,看不清脸,只留下这个。”驿卒递上一只漆封木匣。
严冰雪接过,指尖触到匣底,微微一顿。
匣底刻着一行小字,极浅,几乎不可见。
她用指甲轻轻刮过,念出声:
“子时三刻,城南旧坊,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