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雪地,留下两道深痕。尉迟逸风站在宫门前,披风上积着未化的霜,指尖捏着那张从风宝爪中取下的密信。纸角已被汗水浸软,上面只有一行字:“令出双鹤,根在政事堂。”
他没抬头看天色,也没理会守门侍卫的阻拦。
“亲王不得擅闯早朝未启之禁廷。”为首的校尉横戟拦路,声音压得低,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尉迟逸风不答,只是将金牌递出。铜牌边缘刻着飞龙纹,是先帝御赐,见牌如见君。校尉喉头动了动,终究后退半步。
就在此时,风宝自檐下疾掠而下,翅膀拍打声惊起一片寒鸦。它落在宫墙暗格处,用喙轻啄三下,一道偏门应声松动。这是它前几日踩点时记下的机关缝隙,专为紧急入宫所备。
尉迟逸风翻身上马,缰绳一扯,马蹄踏碎结冰的石阶。身后传来急促传报声,但他已穿门而入。
东华门外,一名灰衣人匆匆转身,袖中纸条滑落雪中,瞬间被风吹远。
太极殿内,百官列班,香炉青烟袅袅上升。周慕白端坐龙座,目光扫过殿中诸臣,最后落在空着的亲王位上。
“尉迟逸风尚未到?”他问。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通报——“镇北亲王,奉诏入见!”
众人侧目。按制,无诏不得擅自登殿,可那人已跨过高门槛,靴底带雪,在金砖上留下湿印。
李承乾站在文官前列,袍袖微动。他今日穿的是深紫锦袍,领口绣着云鹤纹,看似低调,实则僭越了三品以上方可饰羽的规制。
尉迟逸风走到殿心,单膝点地,却不急着开口。他从怀中取出一只铁匣,交由内侍呈上。
“臣有要事启奏。”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满殿沉香的气息,“事关朝廷机密、江湖暗流,更涉十年前壬字号案余孽。”
周慕白掀开匣盖,目光一凝。
寒髓令静静躺在红绸之上,幽蓝光泽映着晨光,泛出冷意。铜牌紧随其后,背面“可推广”三字清晰可见,边缘那道斜十字刻痕也未遗漏。
“此物出自何处?”皇帝问。
“冰窟地穴,黑水坡下。”尉迟逸风起身,语气平稳,“由王妃亲探所得。其材质与宫廷旧档封鉴一致,编号格式亦合太医院密档体例。”
李承乾冷笑一声:“王爷好大的胆子。凭一封来历不明的铁匣,便要污蔑朝中重臣?南三堂是江湖门派,与我大周何干?”
“南三堂不是江湖门派。”尉迟逸风转向他,眼神如刀,“它是十年前‘壬字号试药’的延续。当年七种禁药虽诏令销毁,但有人私藏方子,借江湖之名继续实验。而支撑这一切的,是能调动军驿路线、能仿制双鹤徽记、能在朝廷眼皮底下藏匿据点的力量。”
他顿了顿,从袖中抽出一张残图,摊于殿心案几之上。
“地图中标注七处地点,皆位于北境三州军情要道旁。每处都有废弃医馆或旧药庐作掩护,实为试药点。其中一处,就在你名下田庄十里之外。”
群臣哗然。
礼部尚书上前细看,忽然变色:“这双鹤绕鼎印……确实是太医院高层才可用的流转标记。民间绝无可能知晓。”
“更不可能伪造。”尉迟逸风补充,“因为它关联的是‘批阅归档’权限。只有参与过当年药典修订的大臣,才能接触这套系统。”
所有人的视线,缓缓移向李承乾。
他脸色不变,反而笑了:“荒唐。王爷这是要指我勾结邪门?可有证人?可有供词?”
话音刚落,风宝猛然振翅,扑向龙阶。
它没有停在栏杆上,而是直接跃上高台,翅膀展开,正对着李承乾的方向。接着,它低头啄了啄自己右爪,然后抬起,指向对方左袖口露出的一截布料。
那是一块极小的暗纹织锦,颜色接近墨黑,但在强光下能看出细微的银线交织——正是冰窟守卫统一穿着的内衬布料。
“这鸟儿又发什么疯?”李承乾皱眉,欲拂袖后退。
“慢着。”刑部侍郎突然出列,“卑职曾在边关见过类似布料,属一种特制防寒织物,仅由工部匠作监承制,年供不足百匹,多用于皇室亲卫冬装。”
“而去年匠作监记录显示。”尉迟逸风接道,“你以修缮府邸为由,申领三十匹,用途申报为‘幕帘衬里’。”
殿中寂静片刻。
周慕白缓缓合上铁匣,声音低沉:“即刻查封李府内外文书往来,调取近三年匠作监供给清单,命禁军接管其名下三处田庄,彻查是否有隐匿建筑。”
李承乾终于变了脸色:“陛下!这是构陷!是借题发挥!”
“那你告诉我。”尉迟逸风盯着他,“为何你府中幕僚,会在三个月前突然派遣一人前往黑水坡?那人至今未归,却在冰窟留下了身份腰牌。编号壬八。”
“壬八?”有人低声惊呼,“那不是十年前被除籍的试药者之一吗?”
“对。”尉迟逸风点头,“他们没死。只是被转移了。从太医院,到了山野;从明面记录,转入地下名单。十年来,不断有人消失,又不断有‘高手’出现。你以为他们是奇遇?他们是成品。”
大殿震动般沉默。
李承乾咬牙:“你有何证据证明我与此有关?一枚布条?一只鸡的指向?还是一个女人偷偷摸摸带回来的破铜烂铁?”
“我不是一个人在查。”尉迟逸风从胸前取出另一封信,火漆完好,上有严冰雪独有的药草压痕,“这是王妃亲手所书,详述壬七案始末,包括药性反噬症状、试药周期规律、以及当年负责审批的三位大臣签名比对。其中一人,是你叔父。”
他将信递出。
内侍接过,转呈龙座。
周慕白拆信阅览,手指逐渐收紧。信纸边缘开始泛皱。
良久,他抬眼,看向殿首权臣。
“李卿。”声音冷得像冰,“你昨日曾提议,派钦差重审北境旧案,说是要肃清余毒。现在看来,你是想趁机毁掉什么吧?”
李承乾嘴唇微颤,终未言语。
“传令。”周慕白掷下朱笔,“政事堂暂封七日,李承乾停职待查,非召不得入宫。若发现销毁证据、胁迫证人者,以谋逆论处!”
禁军甲胄声响动,迅速包围殿外回廊。
尉迟逸风立于原地,未动分毫。
风宝跳回他肩头,轻轻蹭了蹭他的耳廓。
“她让你别硬扛。”它小声咕哝,“但她也知道,你会站上去。”
尉迟逸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冷峻。
“接下来,该轮到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出来了。”
李承乾被两名侍卫架离大殿,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低语一句:“你以为你赢了?她带回的东西,有一部分根本不是她找到的。”
尉迟逸风脚步一顿。
“什么意思?”
那人嘴角扬起一丝笑,不再多言。
殿外风雪更大,吹得檐角铜铃狂响。
尉迟逸风站在台阶尽头,望着那辆载着严冰雪归来方向的马车道,手中紧握着那封未拆的第二信笺。
信封背面,有一道极浅的划痕,形状与寒髓令底部的编号残迹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