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最后一丝磷光被黑暗吞没。严冰雪掌心还攥着那枚玉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没有动,耳朵捕捉着密室深处细微的气流声。
尉迟逸风剑尖点地,稳住身形。右臂方才撞上符咒处隐隐作痛,像是有细针顺着经络往里钻。他不动声色地将剑横在身前,目光扫向通道尽头。
风宝扑棱翅膀落在严冰雪肩头,爪子收紧。“这地方比鸡窝还闷。”它嘀咕,“连个通风口都没有。”
话音未落,脚下石板忽然一沉。
严冰雪反应极快,拽着风宝往后跃开。三排铁针从两侧墙缝激射而出,擦着衣角钉入对面石壁,尾端滴落的液体在地面腐蚀出缕缕白烟。一股甜腻香气随之弥漫开来,闻之头晕目眩。
“断肠草混醉心兰。”她迅速解下腰间布巾塞进尉迟逸风手里,“含雄黄,捂住口鼻。”
尉迟逸风接过布巾包住口鼻,另一只手已将药丸递回她唇边。她摇头:“我早含了提神散。”说着从药囊取出一团艾绒,指尖搓松,划火点燃。
火光一闪,紫烟腾起。
“这毒雾靠药性相激运转。”她盯着空中翻滚的烟雾,“香炉残留的当归味混进来,等于乱了引子。反向加温,机关自乱。”
果然,铁针开始一根根缩回墙内,头顶原本缓缓下压的横梁也骤然停住。咔哒几声轻响后,通道恢复死寂。
尉迟逸风收剑入鞘,低声道:“能走多久?”
“够我们穿过去。”她吹熄艾火,将余烬收入瓷瓶,“但不能再用这一招,他们若设第二重阵,必会改换药引。”
两人贴墙前行,风宝飞在前方探路。主道地面裂纹交错,每一块石板边缘都泛着油光,显然是涂了助燃剂。尉迟逸风抬脚欲试,严冰雪伸手拦住。
“别踩中间那块。”
话音刚落,风宝振翅掠过半空,左翼突然被一道金丝缠住。它惊叫一声,险些坠入侧方暗坑。坑底赤红,铜汁仍在流动。
“本宝差点变烤鸡!”它扑腾着挣脱金丝,落在高架上喘气,“这破地方连鸡都不放过!”
严冰雪仰头查看金丝走向,发现它从墙角一个小孔延伸而出,末端连接着一个隐蔽的机括。她蹲下身,手指抹过地面残留的粉末,在鼻前轻嗅。
“驱虫散。”她皱眉,“有人常来打扫。”
尉迟逸风靠在墙边,右手掌心渐渐发麻。他卷起袖口,皮肤已浮起一层青灰纹路,像蛛网般向肘部蔓延。
“阴符劲?”她立刻撕下内衫一角,从药囊取膏涂抹。药膏触肤即化,青痕稍退。
“你祖父笔记里提过,这类禁制喜寒畏热,得用温阳之药压制。”她一边揉按穴位一边说,“看来这里不止是藏档案的地方,还是个活阵眼。”
尉迟逸风缓过一口气:“墙上有符,地上有阵,连空气都在逼我们往前走——这不是防外人,是防逃出去的人。”
严冰雪点头。她再次俯身,顺着砖缝细看,终于在墙根处发现一抹淡绿色粉末。她捻起一点,放在舌尖尝了尝。
“薄荷与苍术。”她站起身,指向右侧墙面,“那边有暗门。这种药怕潮,存放之人必走干燥通道。”
尉迟逸风走过去敲了敲墙,声音沉闷。他抽出剑,在一处接缝处轻轻撬动。石砖纹丝不动。
“双锁机关。”他说,“外面一道,里面一道。”
“看见了。”风宝伸长脖子,“顶上有个铜铃,挂着小钩。拨动就能开内锁,可铃一响,估计整个屋子都会炸。”
严冰雪环视四周,目光落在角落的一个旧药柜上。柜门下方刻着一行小字:“庚戌年补药三钱”。
“那是外锁开关。”她说,“得同时开启两处,才能放行。”
尉迟逸风握剑上前,剑尖精准插入柜底凹槽,轻轻一挑。咔的一声,外锁应声而开。
“接下来轮到本宝!”风宝振翅飞起,叼着一根细线绕到铜铃旁。它用喙小心拨动机关,动作轻巧如绣花。钩子移位,铃身未震。
一阵低沉的机括声响起,右侧墙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陈年的药香涌了出来。
熟地、黄芪、冰片……还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底调。严冰雪呼吸一滞。这是她小时候在祖父书房闻惯的味道,安魂定魄汤的残息。
她快步走入,直奔最里层的档案架。灰尘厚积,卷宗按年份排列。她逐一翻查,指尖忽然触到一块金属物。
一块铜牌,嵌在最后一格背面。
她取下铜牌,翻转过来。正面刻着一个“雪”字,笔锋锐利,末尾勾起的角度与她随身银签上的刻痕完全一致。
“这不是证据。”她低声说,“是标记。”
尉迟逸风走到她身边,目光落在铜牌上。“谁留的?”
“只有两种可能。”她摩挲着刻痕,“一是当年参与此事的人想留下线索;二是……他们故意引我们到这里。”
风宝跳上高架,爪子扒拉着一个布满灰尘的木盒。“这儿还有东西!”它啄开盒盖,吐出一张泛黄纸页。
严冰雪接过一看,纸上画着一幅简图:一条隐秘水道,从宫墙外直通地下密室,标注日期为“先帝崩前七日”。图旁写着一行小字:“药车出入,每日巳时三刻。”
她瞳孔微缩。
“祖父最后一次进宫,就是那天。”
尉迟逸风伸手抚过图纸边缘,忽然察觉不对。纸背有轻微凸起。他将纸凑近眼前,借着铜铃残存的微光细看——
背面用极细的墨线描着另一个符号:一只展翅的鹤,立于山巅。
“江湖记号。”他说,“不是宫中所用。”
严冰雪盯着那鹤形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什么。她从药囊底层摸出那块烧焦的绣帕残片,对照图案边缘的针脚走向。
完全吻合。
“街市上那块帕子……不只是信号。”她声音冷了下来,“是地图的一部分。”
尉迟逸风眯眼:“严雪柔送来的?”
“她不知道内容。”严冰雪摇头,“只是被人利用。真正想让我们找到这里的,另有其人。”
风宝突然竖起颈羽,低鸣一声:“有人动过这个盒子。”
三人同时看向木盒底部。原本积满灰尘的底面,有一道清晰的指痕,像是不久前被人拿起来看过。
尉迟逸风蹲下身,手指沿着痕迹滑动。指痕末端沾着一点褐色碎屑。他捻起闻了闻。
“炒焦的薏仁粉。”他说,“厨房常用的去湿料。”
“宫里谁会用这个?”风宝歪头。
严冰雪却猛地抬头:“守夜的老太监。”
“张德全。”尉迟逸风接道,“先帝驾崩当晚,是他负责焚毁一批旧档。”
空气骤然凝固。
严冰雪将铜牌收入怀中,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异样。她低头看向脚边香炉,灰烬中竟浮现出一圈极淡的蓝圈,像是某种药粉遇热后的反应。
她蹲下,用银签拨开灰烬。底下埋着一小撮深紫色的粉末,形状规整,明显是人为放置。
“龙骨粉混紫河车灰。”她辨认出来,“这是……续命丹的辅料。”
尉迟逸风眼神一凛:“先帝晚年秘制药材?”
“不止。”她指尖轻触粉末,“这配比不对。少了三味主药,多了两味禁忌相冲的毒引——这不是救人,是慢性夺命。”
风宝扑翅飞上横梁:“所以说,有人借御医之手,给先帝下毒?”
严冰雪没回答。她将粉末收进瓷瓶,转身走向档案架最深处。那里有个独立的小柜,锁孔呈梅花状。
她掏出铜牌,试着插入锁心。
严丝合缝。
柜门开启刹那,一股浓烈药香扑面而来。最上层放着一只青瓷罐,标签已褪色,只能依稀辨出“安神”二字。
她伸手欲取,尉迟逸风突然按住她手腕。
“等等。”
他盯着瓷罐下方——一张素笺静静躺着,墨迹如新,仿佛昨日才放进去。
纸上只有一句话:
“你要找的,不在罐中,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