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事厅内烛火微晃,严冰雪的手指仍停在沙盘上的王府正门位置,指尖压着那张从风宝爪下取下的残信。尉迟逸风站在她身侧,目光沉沉落在沙盘边缘被连成一线的标记上——那条线直指皇城北隅,废宫旧苑深处。
“他们知道我的习惯。”她终于开口,声音不带起伏,“第七号点是诱敌虚招,他们却偏偏选它发难,就是要逼我救,要我看穿这是陷阱还不得不跳。”
尉迟逸风眉峰一拧:“所以你是打算……顺着他们的节奏走?”
“不。”她抬眼看他,“是让他们以为我在顺着走。”
话音未落,风宝扑棱着跃上桌沿,翅膀一甩,抖落几粒黑灰。它咕哝道:“南城废窑那边,陶罐里的药熬干了,黑烟散得慢,味道更冲鼻子。有几个家伙熏得直咳嗽,还在换药渣。”
严冰雪盯着沙盘,忽然伸手,将三枚红棋逐一摆出。
“朝堂有人递折子,江湖有人放谣言,府里还有人往外递消息。”她指尖轻敲第一枚,“三条路,三种人。既然他们联手演戏,那就给他们搭个更大的台。”
尉迟逸风皱眉:“你想放饵?”
“不止放饵。”她从袖中抽出三张薄纸,每一张都写了几行字,笔迹各不相同,“我要让他们自己猜,谁才是主使。”
她将第一张递给亲卫:“送去兵部郎中周通府上,就说王爷佩剑近日异动,恐有反噬之兆,务必今夜取剑镇压。”
第二张她蘸墨封蜡,交给暗线:“流入黑市‘鬼手坊’,就说药房冰窖藏了前朝禁术药引,谁先毁之,谁得半幅藏宝图。”
第三张她折好,塞进厨房送饭小厮的荷包夹层:“让厨娘‘无意’发现,说林老医正知晓当年济生堂真相,若不死,王爷性命难保。”
尉迟逸风看着她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眉头越锁越紧:“万一他们全不上当呢?”
“不会。”她冷笑,“人只要贪心,就会动手。尤其是觉得自己占了先机的时候。”
风宝歪头:“本宝觉得,那群熬药的蠢货肯定会上当,闻着就脑子不清。”
尉迟逸风还想说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
“你刚才说百姓会被蛊惑成狂?”她盯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暴乱只在东跨院外?为什么不直接冲进来?因为他们要的是动静,不是命。他们在等我们乱,等我们调兵,等我们露出破绽。”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所以我已经下令,封锁火情,不准救火,也不准抓人。只让暗卫混进去,传一句话——‘不是妖鸡作祟,是有人往井里投了迷魂散’。”
尉迟逸风一怔:“你把责任推给‘投毒者’?”
“对。”她嘴角微扬,“百姓不怕妖,怕疯。一旦知道是中毒,自然会追问是谁下的毒。而追查的方向,就会从王府转向别处。”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缓缓点头:“那你主局,我配合。”
她没应声,只是转身走到墙边,取下一块空白布防图,铺在桌上。手指划过几处关键节点,低声吩咐:“把东巷柴铺的机关重新埋一遍,但不用真药引,换成显色粉。南桥茶楼的暗哨撤走,留个空壳,放些假账本进去。北市粮仓的阵法改个方向,做成‘逆七星’格局,看着像要发动,其实一触即溃。”
风宝听得直瞪眼:“你这是摆个空架子,专等傻子撞?”
“聪明人不会撞。”她收起图纸,“撞的,都是自以为看穿了真相的人。”
尉迟逸风忽然道:“如果内奸就在府里,看到这些布置,会不会察觉不对?”
“会。”她淡淡道,“所以他一定会动。要么阻止,要么抢先一步去报信。无论哪一种,都会留下痕迹。”
她看向窗外,夜色浓重,远处火光仍未熄灭,映得檐角泛红。风宝跳上窗台,爪子轻轻挠了挠木框。
“你在等什么?”尉迟逸风问。
“等他们开始怀疑彼此。”她说,“三份密令,三个目标,三条路。如果他们是铁板一块,就不会分三路行事。可一旦有人提前动手,剩下的人就会想——是不是我被瞒了?是不是功劳要被抢了?”
她顿了顿,声音冷了下来:“人心这东西,比毒药还容易裂。”
尉迟逸风看着她侧脸,忽觉一阵熟悉的心悸。这女人从来不怕乱,她怕的是没人给她乱的机会。
“那你打算怎么收网?”
“现在谈收网太早。”她走到沙盘前,拿起一枚黑棋,轻轻放在皇城北隅的位置,“我们现在要做的,是让他们觉得,赢定了。”
风宝突然竖起羽毛:“等等!南城那边,有个人溜出来了,穿灰袍,捂着嘴,像是被药烟呛着了,正往西街跑!”
严冰雪眼神一凛:“盯住他,别拦,让他走。”
尉迟逸风皱眉:“你不抓?”
“抓了,就断了线。”她冷笑,“让他把消息带回去——就说王府已经开始清理内鬼,林老医正今晚就要被灭口。”
尉迟逸风盯着她:“你连他也用上了?”
“他不知道。”她淡淡道,“但他的安全,现在就是最好的饵。”
她转头看向亲卫:“按计划,把那三份假令再加点料——就说取剑之人,可得王爷半数私兵调度权;毁冰窖者,能拿到前朝龙脉图;杀林鹤年者,直接接任太医院首座。”
尉迟逸风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拿权力当诱饵?”
“权力最磨人。”她唇角微扬,“一个消息,三个人听,每人听到的都不一样。等他们争起来,就不需要我们出手了。”
风宝抖了抖翅膀:“本宝宣布,这场戏,比斗鸡好看。”
尉迟逸风沉默良久,终于开口:“如果他们识破呢?”
“那就说明。”她指尖轻叩桌面,目光如刃,“幕后那人,比我想象的更厉害。”
她站起身,走到门边,对外面守卫道:“传令下去,所有明岗减半,暗哨全撤。就说——王妃心力交瘁,已回寝院歇息,王府戒备松懈。”
尉迟逸风猛地抬头:“你连自己都搭进去了?”
“我不在,他们才敢动。”她回头看他,“你在,他们才不敢太过。”
她走向内室,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记住,不管外面闹得多凶,今夜,谁都不准轻举妄动。”
门合上,议事厅只剩尉迟逸风一人站着,披甲未卸,手按剑柄。风宝蹲在窗台,眼睛盯着远处那点跳动的火光。
半个时辰后,一道黑影翻过东墙,落地无声,直奔药房方向。另一人从南门暗道潜入,手中握着一把短刃,目标正是林鹤年居所。第三道身影则出现在兵部某郎中府邸后院,递出一封密信。
风宝忽然展翅,飞上屋檐,爪子收紧。
沙盘上,三枚红棋静静立着,其中一枚,微微偏了半寸。
尉迟逸风缓缓吐出一口气,抬手捏灭了桌角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