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未散,烛火在窗棂上投下微晃的光斑。严冰雪指尖还捏着那张刻字薄纸,指腹摩挲着“鸡鸣为信”四字,笔迹细如针尖,却像烙进她心里。她没吹灭桌前那盏灯,也没合眼,只将陶罐重新封好,放在济生令旁。花瓣静卧其中,香气淡得几乎不可闻,可她知道,有人会来。
天刚蒙亮,尉迟逸风便踏进书房。他手中没有带任何卷宗,只是站在门边,低声道:“城西药堂昨夜有人去过。”
严冰雪抬眼。
“不是巡防的人。”他走近几步,“墙角那个药囊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折成三角的纸条,藏在瓦缝底下。”
她起身,不发一问,径直随他出府。马车未走正门,绕至侧巷,一路无声。到了城西,废屋残垣间露着半截塌墙,青苔爬满断砖。尉迟逸风示意亲卫退远,自己蹲下身,从墙缝里取出一张薄纸,递给她。
纸上只有一行字:子时三刻,南市码头,运‘蓝花’货箱启程赴京外据点。
无署名,无印记。
严冰雪盯着那字看了许久,忽然转身走向马车,掀开暗格,取出一只旧布包。布已泛黄,边角磨损,里面躺着几根银针,还有一小块干裂的松脂。她轻轻掰下一角,凑近纸条边缘嗅了嗅。
一股极淡的树脂香浮起。
她眼神一动。
这味道她认得。当年林修远总在针匣里放一块松脂,说是防潮,其实是为了压住毒药的腥气。他还曾笑言:“你若见松香混着苦杏味,便是我留下的话。”
她将纸条翻转,细看折痕——三层对折,最后压出一个斜角扣,正是他们学医时传信的习惯手法。错不了。
“派人去南市。”她收起纸条,声音压得很低,“两个,扮作药材贩子,查那批箱子。不许动手,只记编号、路线、接货人模样。”
尉迟逸风点头,随即皱眉:“若这是圈套?”
“那就让他圈到底。”她冷笑,“真要设局,不会用这种老法子。他知道我会认出来——所以他才敢用。”
两人回府途中,谁都没再开口。可当马车驶过东角门时,严冰雪忽然让停。她跳下车,走到那棵老槐树前,仰头看了看枝杈间的树洞。
洞口积了些落叶,她伸手掏了掏,掏出一只空药匣。匣子普通,是王府配药常用的款式,但底部被人用刀尖刻了四个小字:**鸡鸣三声**。
她嘴角微扬。
当晚三更,风宝突然从偏院飞来,落在她窗台上,翅膀拍了两下,又朝着后院方向蹦了几步,回头瞅她。
她披衣起身,提灯跟着。到了槐树下,风宝用喙啄了啄树洞。她伸手一摸,匣中多了封信。
信纸粗糙,字迹颤抖,墨色深浅不一,像是写得很急:
> “门派欲毁碑灭迹,阻止‘启灵门’开启。他们怕的不是灵狐……是它要唤醒的东西。我不能再错。”
落款没有名字,可那笔锋转折处的一顿一提,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
她攥着信纸,站在树下良久。风宝蹭了蹭她手背,咕噜了一声:“它怕开门。”
“谁怕?”她低声问。
“坏人。”风宝歪头,“穿黑袍的,说话像蛇吐气。”
她眯起眼。
第二天清晨,她亲自去了后山边界。巡林的暗卫已在岗哨值守,她没靠近禁林,只沿着外围石道走了一圈。忽然,她在一处断崖边停下——那里原本立着一块古碑,如今只剩半截基座,上面有明显凿痕。
“什么时候弄的?”她问守卫。
“昨夜巡查时还好好的,今早发现被砸了。”守卫答,“我们没敢动,等您示下。”
她蹲下身,指尖拂过石面。碎屑中夹着一点蓝紫色汁液,气味与花瓣一致。
回到书房,她铺开地图,标出南市码头、城西药堂、后山石碑遗址三点,又连向王府方位。一条线缓缓成形。
尉迟逸风进来时,她正用朱笔圈住京郊一处废弃驿站。
“他们要把‘蓝花’运出去。”她说,“不是为了藏,是为了种。种在一个没人管的地方,等它开花那天——正好是月圆之夜。”
“所以林修远的情报是真的。”他看着地图,“他拦不住他们毁碑,只能提醒我们护住下一个标记点。”
“不止是提醒。”她抬头,“他在求救。他知道下一步他们会做什么,但他不敢写得太明。”
尉迟逸风沉默片刻:“你要见他?”
“不见。”她摇头,“见了就是害他。但他既然愿意冒死递消息,我就不能让他白送。”
她取出一枚新制的药囊,放进固本丹碎末、济生令粉末,还有半片干枯花瓣。然后命人将药囊放入槐树洞,依旧在匣底刻上那四个字:**鸡鸣三声**。
当夜,她坐在书房等。
三更未到,风宝又来了。
这次它嘴里叼着一片叶子,放下后扑腾着翅膀叫:“有人掉的!”
叶脉呈螺旋状,与花瓣纹路相似。背面写着一行更小的字:
> “明日午时,驿站井底,埋有原图。取走即毁。他们已派三人前往,辰时出发。”
她立刻召来两名亲卫,换上商旅服饰,带足工具,连夜出发。又命尉迟逸风调四名暗卫潜伏驿站周边,不许现身,只许监视。
次日中午,亲卫带回一只铁盒。盒中是一卷羊皮图,绘着后山地形,标注了七处节点,中心正是那座被毁的石碑位置。图旁注解寥寥数字:
> “七星聚心,门自开。血祭不得。”
她盯着那图,手指慢慢收紧。
傍晚,尉迟逸风带来新消息:“林修远没回逆星阁。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北城荒庙,肩上有伤,似是被利器所创。庙中留下一只染血的针包——和你那块一模一样。”
她没说话,只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夜风灌入,吹得烛火摇曳。她将那盏灯移到窗台最外沿,灯火在风中晃了晃,却没有熄。
她站了很久。
直到听见风宝在屋梁上咕哝了一句:“他还会来的。”
她没应,也没回头,只是把那张带血的针包轻轻放进抽屉,压在所有信件之下。
窗外,一道黑影掠过屋檐,停在远处枯树上。那人望了一眼窗台上的灯,转身隐入黑暗。
严冰雪仍立在原地,手中握着济生令,令牌边缘有些发烫。她忽然想起少年时,林修远曾站在药炉前说:“医者治得了病,救不了心。可若连试都不试,那就真成了死局。”
那时她不信。
现在,她把灯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