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小镇华灯初上。
江辰风推着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其他地方都跟着哗哗作响的旧自行车，和林晚星并肩走在回她家的青石板路上。车把手上挂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剩下的最后两份冰粉，随着车轮滚动轻轻晃荡。
晚风拂过，带走白日的最后一丝暑气，也带来了林晚星身上淡淡的、像是阳光和书籍混合的清新气息。江辰风刻意放慢了脚步，让这段路能走得再长一些。下午在旧书市大获成功的兴奋感尚未完全消退，化作一种微醺的、满足的暖意，流淌在两人之间。
“明天我去印刷厂先把海报和书签拿回来，”林晚星盘算着，眼睛在暮色里亮晶晶的，“周末就可以正式在店里推出了。我妈腌的酸梅子还有不少，正好可以做第一批‘怀旧系列’的原料。”
“嗯。”江辰风应了一声，目光扫过路边电线杆上贴着的一张新的招工广告，语气平静，“周末我过来帮你。‘学霸专区’的参考书分类，我可以再细化一下。”
他说得自然而然，仿佛这本就是他分内的事。林晚星侧头看他，少年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昏黄路灯下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她心里微微一动，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包裹着她。
“好啊。”她弯起嘴角，“有江同学鼎力相助，我们‘星雨书苑’肯定能成这条街最火的店。”
“‘星雨’？”江辰风挑眉，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林晚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书包带：“我刚刚想的名字。感觉……比原来的店名好听一点。星星和雨，听起来还挺配的，不是吗？”
江辰风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星与辰，本就是一体。他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泛起一丝隐秘的涟漪。他没有接话，只是微微颔首，用沉默表达了认可。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轻浮的口哨声从前方巷口传来。四五个穿着花哨衬衫、头发抹得油亮的青年晃了出来，堵在了并不宽敞的路中央。为首一人，嘴里叼着烟，眼神不怀好意地在林晚星身上扫来扫去，正是镇上出了名的游手好闲的混混，王强。
“哟，这不是咱们镇的学霸林妹妹吗？”王强吐出一个烟圈，吊儿郎当地走上前，完全无视了推着车的江辰风，“放学了？哥哥们请你吃夜宵去啊？”
他身后的几个人发出一阵哄笑，目光黏腻地落在林晚星瞬间绷紧的脸上。
林晚星下意识地往江辰风身边靠了一步，眉头蹙起，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和紧张。她知道这些人，平时在学校附近游荡，没少骚扰落单的学生。
“我们不认识你，请让开。”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但紧握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却有些发白。
“聊聊不就认识了吗？”王强嬉皮笑脸地又逼近一步，伸手似乎想去拉林晚星的书包，“听说林妹妹不光学习好，做生意也有一手啊？今天在旧书市赚了不少吧？请哥哥们喝瓶饮料不过分吧？”
那只脏兮兮的手还没碰到书包，就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牢牢攥住了手腕。
江辰风不知何时已挡在了林晚星身前，他身形比王强要高上一些，此刻微微低着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沉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盯着王强，那目光里没有少年人的惊慌，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压迫感。
“小子，你他妈谁啊？松开！”王强手腕被攥得生疼，感觉像是被铁钳夹住，他想抽回来，却纹丝不动，脸上那点流里流气的笑容挂不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恼怒。
“她说了，让开。”江辰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王强疼得龇牙咧嘴，感觉腕骨都快被捏碎了。“操！给我上！”他朝身后的小弟们吼道。
另外几个混混见状，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林晚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抓紧了江辰风背后的衣角。“江辰风……”她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不怕这些人，但她怕江辰风因为她吃亏。
然而，江辰风的反应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他没有后退，也没有试图理论，在第一个混混挥拳过来的瞬间，他猛地将王强往前一拽，巧妙地用他的身体挡住了那一拳，同时脚下迅捷如电地侧身，一记狠厉的肘击精准地撞在另一人柔软的腹部。
“呃啊！”那人惨叫一声，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根本不像一个普通高中生能有的身手，更像是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孤狼，出手即是狠招。
王强被拽得一个趔趄，还没站稳，江辰风已经松开了他，转而面向剩下的两人。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那双眼睛，在夜色里锐利得惊人，像是淬了寒冰，逐一扫过他们的脸。那眼神里的意味很清楚——不怕死，就再来。
剩下的两个混混被他的眼神和瞬间放倒一个同伴的狠劲镇住了，一时竟不敢上前。他们平时欺软怕硬惯了，哪里见过这种一言不发直接下狠手的主。
王强揉着发红的手腕，看着江辰风那副不要命的架势，心里也有些发怵。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江辰风：“你……你小子给我等着！妈的，多管闲事！”
摞下这句毫无新意的狠话，他悻悻地扶起蹲在地上的同伙，带着剩下两人，灰头土脸地快步消失在巷口。
从冲突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一两分钟。
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晚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林晚星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江辰风转过身，面对她。他脸上的冰冷戾气在转身的瞬间已如潮水般退去，恢复了平时的沉静，只是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锐利。
“没事了。”他看着林晚星，声音放缓了些。
林晚星怔怔地看着他，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她不是没见过男生打架，但江辰风刚才的样子……完全不同。那不是少年人冲动的斗殴，而是一种冷静的、高效的、甚至带着点残酷的压制。她从未在他身上见过这一面。
“你……你什么时候……”她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会这些，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她想起关于他家庭的零星传闻，想起他似乎总是独来独往，自己解决所有事情。这些问题，或许本身就是一种冒犯。
江辰风仿佛看穿了她的疑问，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以前在武校待过几个月。”
他没再多说，弯腰扶起刚才情急时被他放倒的自行车，检查了一下，确认没有摔坏。“走吧，送你到家门口。”
两人再次沉默地前行，气氛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一种微妙的情愫在空气中蔓延，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对他未知过去的探究，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快到林晚星家那个带着小院的旧楼时，她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谢谢你，江辰风。”
江辰风停下脚步，看着她家窗户透出的温暖灯光，摇了摇头。“不用谢。”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以后放学，都等我一起走。”
这不是商量，而是一个陈述，一个决定。
林晚星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了刚才对敌时的冰冷，只剩下专注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一种被珍视、被守护的感觉汹涌而来，淹没了之前的所有不安。
她点了点头，脸颊有些发烫：“好。”
江辰风看着她走进院子，关上那扇有些斑驳的木门，听到里面传来门栓落下的轻响，这才推着车，转身融入夜色。
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推着车，走到了不远处一个僻静的河堤边。夜风更凉了些，吹拂着他额前微汗的黑发。他停下脚步，双手紧紧握住冰冷的自行车车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刚才压制下去的暴戾情绪，此刻才缓缓从心底浮现。他不是嗜斗的人，但当他看到王强那恶心的眼神落在林晚星身上时，一种近乎本能的毁灭欲瞬间攫住了他。他厌恶任何试图沾染他生命中这唯一光亮的东西。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河水腥气的空气。旧书市成功的喜悦早已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冲刷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清醒的认知——这个世界远不如她看到的，或者说，他希望她看到的那么温和。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恶意，随时随地都可能扑上来。
而他，必须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将所有这些肮脏与危险，都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就在这时，他裤袋里的老旧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的不是他预想中周磊汇报明天行程的短信，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
信息的内容很短，却让江辰风瞳孔骤然收缩，周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冷了下来。
“小子，离那个姓林的丫头远点。她可不是你能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