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泪水、恐惧和那个沉重的承诺,仿佛都被清晨微凉的空气稀释了一些。阳光依旧洒在“林家杂货”的招牌上,集市依旧熙熙攘攘,生活似乎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
林晚星很早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养父母痛苦的神情、那辆冰冷的黑色轿车,以及江辰风在月光下对她说“有我在”时,那双坚定得让人心安的眸子。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努力练习了一个微笑,然后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开始帮着养母张罗早饭,整理货架。
她不能倒下去。她是这个家的支柱之一,尤其是在养父母明显被昨日的变故击垮,显得更加沉默和憔悴的时候。
林父蹲在门口抽烟的频率更高了,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仿佛一夜之间又佝偻了几分。林母则在擦拭柜台时,常常会失神地望着门外,眼圈时不时泛红。
这种压抑的平静,比昨日的直接冲突更让人窒息。
江辰风也来了,左臂的石膏在白日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他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像往常一样,自然地接过林晚星手里沉重的饮料箱,用一只手利落地帮她码放整齐。他看向她的目光里,带着一种无声的探询和支持。
“我没事。”林晚星对他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勉强,却透着倔强,“店还要开,日子总要过下去。”
江辰风点了点头,心里却并未放松。他了解她,越是表现得平静,内心可能越是波涛汹涌。他注意到,她整理货架时,会不自觉地停顿,眼神放空;和顾客说话时,笑容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上午的忙碌暂时冲淡了空气中的凝重。然而,到了午后客流稀少的时段,林晚星坐在柜台后,看着窗外明媚却陌生的天空,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她拿出手机,手指在搜索引擎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飞快地输入了几个字——
南州市,陆氏集团。
她需要知道,那个所谓的“豪门”,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她需要直面那个可能改变她一切的力量。
搜索结果跳出来的瞬间,林晚星的呼吸下意识地屏住了。
铺天盖地的新闻、图片和简介,构建起一个庞大得超乎她想象的商业帝国。陆氏集团,涉及地产、金融、科技、零售……触角遍布多个领域,总部位于繁华的南州市,是省内外都赫赫有名的巨擘。网页上充斥着摩天大楼、高端酒会、慈善晚宴的照片,那些光鲜亮丽的人物,与她所处的这个充斥着柴米油盐的小镇,仿佛是存在于两个平行世界。
她的指尖有些发凉。如果……如果她真的与这样的家族有关,那么昨天那辆迈巴赫和那两个西装男,就不仅仅是“有钱”那么简单了。那背后代表的,是足以轻易碾碎她现有生活的、庞大的财富和权势。
她正对着手机屏幕出神,一个略带夸张的女声在店门口响起:
“哇!晚星,你看你看!最新一期的《南州财经》!封面人物超帅的!”
是同班同学,也是镇上有名的“包打听”孙晓梅。她家境不错,常喜欢买些时尚杂志,此刻正举着一本印刷精美的杂志,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兴奋的红晕。
林晚星下意识地想收起手机,但已经来不及了。孙晓梅眼尖,一眼就瞥见了她屏幕上的内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咦?晚星,你也关注陆氏集团啊?你也看到他们家那个超级八卦了?”
“八卦?”林晚星的心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地关掉手机屏幕,“什么八卦?我只是……随便看看。”
“哎呀,就是他们家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大小姐啊!”孙晓梅立刻来了兴致,把手中的《南州财经》往柜台上一拍,封面赫然是一个气质雍容、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旁边的标题写着“陆振宏:陆氏帝国的掌舵人与他的继承人之困”。
“你看这个!”孙晓梅翻到内页,指着一篇占据篇幅不大的花边新闻,语气兴奋得像发现了新大陆,“据说是陆家老爷子,也就是现在这位陆总裁的亲爹,年纪大了,特别想念当年意外丢失的孙女,下了死命令,要不惜一切代价把人找回来呢!现在南州市的圈子里都在传,谁要是能找到这位流落在外的真千金,那就是陆家天大的恩人!”
孙晓梅叽叽喳喳地说着,完全没有注意到林晚星的脸色在她的话语中,一点点变得苍白,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而且你看,”孙晓梅又指着杂志上陆振宏的照片,以及一张看起来是家族合影里一个气质温婉、衣着华贵的中年女子,“陆总裁和陆夫人这么多年,好像就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之后再无所出。这要是找回来了,那可就是陆氏集团唯一的正统继承人啊!我的天,简直跟演电视剧一样!也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这么幸运,一下子就能从灰姑娘变成公主……”
“幸运……吗?”林晚星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她看着杂志上那对陌生的、被称为她“亲生父母”的男女,他们看起来是那么遥远,那么高高在上。他们的世界里,只有财经杂志、继承人、商业帝国……而这些,与她林晚星何干?
她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如果说昨天还只是模糊的威胁感,那么孙晓梅带来的这个消息,就像一块巨石,彻底砸碎了她所有的侥幸心理。这不是简单的认亲,这牵扯到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继承权问题!那个所谓的爷爷“不惜一切代价”的命令,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可能根本没有选择。
“晚星?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孙晓梅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她的异常。
“没……没什么,可能有点没睡好。”林晚星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惊涛骇浪,“这杂志……能借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你看完再还我!”孙晓梅爽快地答应,又八卦了几句,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店里重新恢复了安静。林晚星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南州财经》,封面上陆振宏那双锐利、充满掌控欲的眼睛,仿佛正穿透纸张,冷冷地注视着她。那目光,与昨天车里那道无形的审视目光,何其相似!
她感觉这本杂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手心发疼。
原来,她不是可能被卷入麻烦。
她就是那个麻烦本身。 一个活生生的、移动的,价值亿万的“继承权”麻烦。
江辰风一直在一旁沉默地整理货架,孙晓梅的话,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事情的发展,比他预想的还要严峻和复杂。这已经超出了普通的情感纠葛,上升到了巨大的利益争夺。
他看到林晚星失魂落魄地拿着那本杂志,仿佛握着的是她的判决书。他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林晚星才抬起头,看向江辰风,眼中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
“辰风,”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好像……没有退路了,是不是?”
那不是疑问,而是一种认命般的陈述。
江辰风的心狠狠一揪。他看到她眼里的光,正在被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的真相一点点吞噬。
他正要开口,店里的座机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母从里屋走出来接电话:“喂?哦……是李老师啊……”
是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林晚星和江辰风都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林母听着电话,脸色先是有些疑惑,随即变得有些紧张和恭敬:“啊……是,是……我是林晚星的妈妈……什么?校长办公室?现在?……好,好,我们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林母一脸惶惑地看着林晚星和江辰风:“李老师说……校长让你和辰风现在立刻去一趟校长办公室,有……有很重要的人要见你们。”
很重要的人?
在这个敏感的节骨眼上?
江辰风和林晚星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疑和警惕。
一股更强的不祥预感,如同乌云般瞬间笼罩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