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老宅宴会厅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喧嚣与光亮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林晚星。
水晶吊灯折射出令人目眩的光晕,将整个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无数种名贵食物混合而成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穿着裁剪得体的定制西装低声谈笑,女人们则如同开屏的孔雀,展示着华美的礼服和璀璨的珠宝。现场乐队演奏着舒缓的古典乐,却掩盖不住那无处不在的、属于财富与权力的低语。
林晚星跟在沈玉茹身侧,感觉自己像一件被突然摆上展台的珍稀瓷器,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毫不掩饰的好奇、审视、评估,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目光。
“这位就是晚星吧?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和玉茹年轻时有几分像呢!”一个妆容浓重、珠光宝气的贵妇笑着迎上来,亲热地拉起林晚星的手,目光却像x光一样在她身上扫描。
“王太太过奖了,孩子还小,不懂事,以后还要您多提点。”沈玉茹笑容得体,轻轻将林晚星的手抽回,带着她转向另一边,“晚星,这是你李伯伯,恒盛地产的董事长……”
“这是你张阿姨,她先生是银监会的……”
“这是赵公子,刚从剑桥回来,你们年轻人应该多交流……”
沈玉茹如同一个最熟练的导游,带着林晚星穿梭在人群之中,为她引见着一个又一个名字背后代表着巨大财富或权力的人物。每个人都带着标准的社交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恭维话,但林晚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笑容背后的算计和冷漠。他们看的不是“林晚星”,而是“陆家刚找回来的女儿”——一件新鲜出炉的、可能影响某些利益格局的“物品”。
她被迫一遍遍重复着徐老师教的得体微笑、标准问候、简短应答。她的脸因为维持笑容而开始发僵,手心沁出冷汗,被华贵布料包裹的身体感到一阵阵寒意。手腕上的红绳在袖口下微微发烫,是她与这个浮华虚伪世界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连接点。
她能感觉到,陆振宏作为宴会真正的主角,只是远远地站在大厅中央的核心圈子里,与几位气度不凡的老者低声交谈,偶尔向这边投来一瞥,眼神深不可测,并无多少温度。他的存在,就像一块磁石,牢牢吸引着全场的注意力和敬畏。
就在沈玉茹带着她走向另一群宾客时,林晚星的目光无意中瞥见不远处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站着一个穿着藏青色西装、身材高大、面容与陆振宏有五六分相似,却显得更加儒雅随和的中年男人。他正端着一杯香槟,与一位外国友人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林晚星注意到,当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大厅中央的陆振宏时,那笑意会瞬间变得极淡,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锐利。
陆振英! 她的心猛地一跳。他果然来了,而且刻意游离在热闹的核心之外。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注视,陆振英的目光忽然转了过来,与她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他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许,隔着人群,极其轻微地对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动作优雅而意味深长。
那不是一个看晚辈的温和眼神,更像是一个……同盟者之间的无声致意。
林晚星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迅速垂下眼帘,假装没有看见,跟着沈玉茹继续向前。但陆振英那一眼,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辰耀资本的“礼物”,是否与这位三叔有关?
宴会平稳地进行着,表面一片祥和。陆振宏在众人的簇拥下,发表了简短的致辞,无非是感谢宾客莅临,回顾陆氏成就,并隐晦地提及家族血脉的“圆满”,引来一片掌声和恭贺。
沈玉茹一直将林晚星带在身边,几乎是寸步不离,杜绝了她与任何人单独、深入交流的可能。林晚星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微笑着,点头着,承受着各种目光的洗礼,内心却在默默地读秒。
时间,缓缓走向八点。
林城,物流园的小房间内,空气仿佛凝固了。江辰风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数个不同论坛和后台的监控界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倒计时器。
数字无声地跳动:00:03:17… 00:03:16…
周磊的声音从加密耳机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风哥,所有预设点最后确认完毕,接口正常,定时发布程序运行稳定。南州本地几个有影响力的财经博主和环保大V的私信也发出去了,用的是挑动性最强的那个版本……他们现在应该已经看到了。”
“知道了。”江辰风的声音异常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握着鼠标的手心已经汗湿。他面前的另一个屏幕上,显示着陆家老宅所在的区域地图,一个闪烁的光点标记着位置。“保持频道清洁,倒计时一分钟时再确认一次。”
“是!”
江辰风的目光从屏幕移开,落在窗外林城沉沉的夜色上。此刻的南州,应该正是宴会高潮,觥筹交错吧。晚星,你现在怎么样了?
他仿佛能穿过数百公里的距离,看到那座灯火通明的华丽牢笼,看到那个穿着不属于她的华服、独自面对群狼的少女。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倒计时器跳入最后一分钟:00:01:00。
“磊子,最终确认。”他低声道。
“所有通道,绿灯!”周磊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00:00:30。
江辰风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红色的虚拟按钮上方。这个按钮连接着最后一个、也是传播力可能最广的一个匿名发布通道。
00:00:10。
宴会厅里的笑声似乎更加响亮了。
00:00:05。
沈玉茹正侧身与一位贵妇说话,林晚星垂下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的红绳。
00:00:03。
陆振宏举杯,向着某位老者示意。
00:00:02。
陆振英靠在角落的柱子上,目光掠过全场,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00:00:01。
江辰风按下了按钮。
00:00:00。
轰——!
无声的惊雷,在互联网的云端炸响。
预设的“炸弹”被同时启动。数十个环保论坛的热门板块,几乎在同一时间刷新出了标题骇人、内容详实、附带“铁证”截图的长文帖子!《触目惊心!某巨头百亿项目环评数据疑似大面积造假!》、《是发展还是毁灭?起底‘跨江大桥’背后的环境黑幕!》、《专家联名质疑:谁在篡改湿地生态的‘生死簿’?》……
几个以敢言着称的财经自媒体公众号,后台定时发布的文章瞬间推送至数十万粉丝的手机!文章逻辑严密,直指陆氏集团,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南州地产巨头”、“跨江战略核心项目”等关键词,在圈内人眼中无异于直接点名!
更有几个关注度极高的社交媒体大V,转发了相关链接,配上极具煽动性的评论:“资本逐利可以理解,但以破坏环境、欺瞒公众为代价,良知何在?”“坐等官方回应,希望不要又是‘临时工’背锅。”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舆论场瞬间炸开了锅!最初只是在相对专业的圈层内快速传播、讨论、求证,但很快,随着一些嗅觉灵敏的普通媒体小编的捕捉和转载,话题开始破圈,相关关键词的热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飙升!
陆家老宅宴会厅内,最初的涟漪来自几个正在低头刷手机的年轻宾客。他们看着手机屏幕,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愕、难以置信,然后迅速切换成一种混合着震惊和看好戏的复杂表情。他们抬起头,眼神古怪地看向大厅中央依旧在谈笑风生的陆振宏,又飞快地与同伴交换着眼神,窃窃私语声开始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
紧接着,一些中年宾客的手机也开始震动不停,他们接听电话,或查看信息后,脸色纷纷大变。原本和谐热闹的宴会气氛,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裂缝撕开,一种诡异的、躁动不安的低气压开始笼罩全场。
陆振宏身边一位助理模样的年轻人脸色苍白地匆匆走近,在他耳边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陆振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握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神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锐利和阴沉,仿佛酝酿着风暴。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远处角落里,正与外国友人交谈、似乎对这边的骚动毫无所觉的陆振英身上。
沈玉茹也察觉到了异常,她松开正在交谈的贵妇,脸上完美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低声询问旁边的助理发生了什么。当助理将手机屏幕递到她面前时,她只看了一眼,便倒抽一口冷气,保养得宜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手中的酒杯微微一晃,香槟险些洒出。
来了!
林晚星站在沈玉茹身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虽然看不到手机上的具体内容,但从陆振宏和沈玉茹骤变的脸色、从周围瞬间诡异起来的气氛、从那些宾客们闪烁的目光和压抑的议论声中,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辰风的“烟火”,准时绽放了!而且,效果惊人!
她能感觉到,沈玉茹抓着她胳膊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恐惧。
就在这时,大厅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着正式、气质干练的男女,在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的引领下,表情严肃地快步走了进来。他们胸前佩戴着不起眼但却分量十足的徽章或工作牌——那是来自省环保厅督察组和南州市政府重点项目督导办公室的人员!
为首的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官员,径直走向脸色铁青的陆振宏,声音不高,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陆总,打扰了。关于‘跨江大桥’项目环评报告,我们接到实名举报和相关证据,反映其中存在严重的数据真实性问题。根据规定,我们需要立刻对项目相关资料进行封存和初步核查,并请项目主要负责人配合调查。这是协助调查通知书。”
他将一份盖着红章的文件,递到了陆振宏面前。
整个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陆振宏和那份薄薄的文件上。音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剩下空调细微的嗡鸣,以及无数道或震惊、或玩味、或幸灾乐祸的视线。
陆振宏的身体僵硬如铁,他死死盯着那份文件,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接过了文件。指尖与纸张接触的瞬间,仿佛有电流穿过。
沈玉茹已经面无人色,几乎要站立不稳。
而站在她身边的林晚星,却在这一片死寂和巨大的压力漩涡中心,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挺直了脊背。她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光芒,指尖再次触碰到了袖口下那抹温热的红绳。
第一声惊雷,已然炸响。
这场盛宴,终于开始变味了。
而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