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成功，像一阵和煦的春风吹散了林家上空积攒已久的阴霾。连续数日， “林家小吃”的营业额都稳定在一个让养父母咋舌的数字上。林晚星眉眼间的笑意多了起来，连带着江辰风也觉得，那条从学校通往林家的、坑洼不平的小路，都变得格外顺眼。
这天放学，两人照例一起回店里帮忙。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交织在一起。
“我妈昨天念叨，说想给你做件新衬衫，”林晚星侧过头，看着身旁挺拔的少年，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柔软，“她说你总穿那几件，都洗旧了，现在店里生意好了，不能亏待你。”
江辰风闻言，心头一暖，嘴上却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调调：“阿姨太客气了，我衣服够穿。把钱留着，给叔叔买点好的，或者给你多添几本书。”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林晚星嗔怪地看他一眼，从书包里小心地拿出一个油纸包，“喏，奖励你的。”
江辰风接过，打开，里面是两块精致的桂花糕，散发着清甜香气。这是林晚星昨天特意跟养母学着做的，失败了好几次才成功。
他拿起一块咬下，软糯香甜，直甜到心底。他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故意慢条斯理地品着，直到她忍不住问“怎么样？”，他才勾起嘴角，眸色深沉地看着她：“嗯，比店里卖的好吃。”
林晚星脸上飞起红霞，扭过头去：“少拍马屁。”
两人说笑着走到离店不远的路口，却同时停下了脚步。
店门口的情形有些不对劲。没有像往常一样排队等待的学生和街坊，反而显得有些冷清。一个穿着花哨衬衫、身材干瘦、眼神油滑的中年男人，正叼着烟，斜倚在门框上，跟门内的养父母说着什么。养父林建国的脸色有些难看，养母王慧则是一脸忧惧，双手不安地在围裙上搓着。
江辰风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下意识地将林晚星往自己身后挡了挡。林晚星也蹙起了秀眉，认出了那个人——是住在镇子另一头、游手好闲的王老五，据说年轻时在外面混过，回来后也是镇上有名的赖皮，时常惹是生非。
“王老五怎么来了？”林晚星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安。
“看看再说。”江辰风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两人放缓脚步，悄悄靠近。
“……林老板，现在生意这么红火，可是发了大财啊！”王老五吐着烟圈，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笔账，这都拖了快两年了，利滚利的，也该清一清了吧？总不能一直让我等着，是不是？”
林建国陪着笑脸，递上一根烟：“王哥，你看，店里是刚有点起色，但之前欠的货款、还有孩子上学的花销……手头实在不宽裕。你再容我几天，等这阵子忙过去，周转开了，一定先还你！”
王慧也在一旁小声帮腔：“是啊，王大哥，我们不会赖账的。”
“几天？又是几天？”王老五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声音拔高了些，“我这都容你多少个‘几天’了？当初你困难，我仗义借你钱，现在你阔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没这个道理吧！”
他的嗓门引来了几个邻居的张望，指指点点。
林晚星听到这里，心里一沉。她从未听父母提起过欠王老五钱的事。她看向江辰风，江辰风对她轻轻摇头，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不是踢开，王哥，真不是……”林建国急得额头冒汗，“实在是……要不这样，我先还你一部分，剩下的……”
“一部分？”王老五打断他，斜着眼扫了一下焕然一新的店面，嘿嘿一笑，“一部分可不行。当初借的是三千，说好的三分利，到现在连本带利，我也不多要你的，凑个整，八千块！今天你必须给我拿出来！”
“八千？！”王慧失声惊呼，“当初明明只借了三千，这才两年，怎么就要八千了？你这利息也太……”
“白纸黑字，可是写得清清楚楚！”王老五似乎就等着这话，猛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抖开，“看看！借条在这儿！当初可是你们求着我借的！现在想不认账？”
林建国凑过去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借条上的金额和利息，确实写得明明白白，只是这利滚利的算法，简直堪比吸血。
“王哥，这……这利息……”林建国的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白纸黑字想赖账？”王老五把借条在林建国眼前晃了晃，语气变得凶狠起来，“我告诉你，林建国，今天不拿出八千块来，你这店就别想开了！我天天坐你门口，我看谁还敢来买东西！”
他话音未落，江辰风已经不动声色地挤过看热闹的零星几人，走到了店门前。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看向林建国，语气平静地问：“林叔，怎么回事？”
看到江辰风和林晚星回来，林建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更加觉得难堪，嘴唇嗫嚅着说不出话。王慧则像看到救星，连忙小声对江辰风解释：“小风，是……是前年你林叔生病住院，急着用钱，实在没办法了，才找他借了三千块……谁知道这利息……”
江辰风瞬间明白了。这是看小店生意刚刚好转，闻着味上门敲诈的豺狼。他目光扫过那张借条，心中冷笑，这种高利贷借条，在法律上根本站不住脚，但在这样的小地方，对付林叔王姨这样老实巴交的人，却足够形成威慑。
王老五也打量着江辰风，见他只是个半大的学生，虽然气质有些冷，但也没放在眼里，嗤笑道：“哪儿来的小屁孩，滚一边去，大人说话没你插嘴的份！”
林晚星此时也走上前，站到江辰风身边，清澈的目光直视王老五，声音不大却带着坚定：“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但也要合情合理合法。你这利息高得离谱，不符合规定。”
“哟呵？”王老五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猥琐的目光在林晚星身上扫了一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白纸黑字就是法！我说多少就是多少！拿钱！”
说着，他竟伸手想去推搡林建国。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林建国衣襟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如铁钳般扣住了他的手腕。
是江辰风。
他动作快得惊人，王老五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手腕上一阵剧痛，像是被钢筋箍住，半边身子都麻了。
“你……你他妈放手！”王老五又惊又怒，想挣脱，却发现那少年的手纹丝不动，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他，里面没有少年人的冲动，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平静，让他心里莫名地发毛。
“嘴巴放干净点。”江辰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有事说事，动手动脚，不行。”
“他欠我钱！”王老五疼得龇牙咧嘴，色厉内荏地喊道。
“欠条我看了。”江辰风松开手，王老五猛地后退两步，揉着发红的手腕，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本金三千，我们认。至于利息……”江辰风顿了顿，语气平淡却掷地有声，“按照国家法律规定的民间借贷利率上限计算，多一分都没有。”
王老五愣了一下，他混迹市井，靠的就是耍横耍无赖，很少遇到这么跟他讲法律，而且气场还能压住他的半大孩子。他恼羞成怒：“狗屁法律！在这里，老子的话就是法！不给钱，我就……”
“你就怎么样？”江辰风上前一步，目光如炬，将他逼视得又后退了半步，“堵门？闹事？你可以试试。”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渐渐聚拢的邻居，“正好，让大家也评评理，看看你这八千块的高利贷，到底合不合法。顺便，我也想去派出所问问，敲诈勒索该怎么定罪。”
邻居们早就对王老五的行径看不惯，之前是碍于他无赖，不敢招惹。此刻见有江辰风出头，也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就是，太黑了，三千变八千！” “欺负老实人嘛！” “报警抓他！”
王老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到这少年如此难缠，不仅力气大，而且句句戳在要害上。他今天来，本是看准了林家人老实，想趁机狠敲一笔，没想到踢到了铁板。
“好！好！你小子有种！”王老五指着江辰风，咬牙切齿，“林建国，你以为找了个能说会道的小崽子就能赖账了？我告诉你，没完！这事儿咱们没完！”
他色厉内荏地撂下狠话，恶狠狠地瞪了江辰风一眼，似乎想把他牢牢记住，然后用力拨开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闹剧暂时收场，看热闹的邻居们也安慰了林建国夫妇几句，渐渐散去。
店里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无比凝重。
王慧看着丈夫惨白的脸，又看看地上被王老五踩灭的烟头，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可怎么办……他那种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建国颓然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叹息：“都怪我……都怪我当初没用，生了那场病……”
林晚星看着父母这般模样，心如刀绞。她走上前，轻轻扶住母亲的肩膀，柔声安慰：“妈，别怕，没事的。”她又看向父亲，“爸，这不是你的错。”
她说完，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一直沉默着的江辰风。
夕阳的余晖从他身后照进来，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眉头微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刚才他面对王老五时的冷静与强势，与此刻沉静思索的样子交织在一起，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又有一丝陌生。
刚才那个瞬间，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不容侵犯的强大气场，真的是她认识的那个、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少年吗？
江辰风感受到她的目光，抬起头，对上她担忧的眼神。他走到林建国身边，将他扶起来：“林叔，先起来。事情已经发生了，想办法解决就好。”
“小风，今天多亏了你……”林建国握着江辰风的手，声音哽咽。
“林叔，见外了。”江辰风摇摇头，语气沉稳，“当务之急，是先把这笔债了结。本金加上合法利息，我们算清楚，一次性还给他，把借条拿回来，免得日后再生事端。”
“可是……店里刚开始赚钱，一下子也拿不出那么多……”王慧为难道。
“钱的事，我来想办法。”江辰风几乎没有犹豫，平静地说道。
林晚星一怔：“辰风，你……”
江辰风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对林建国夫妇说：“叔叔阿姨，你们别太担心，这事交给我。保证不会再让他来骚扰你们。”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林建国和王慧看着他坚定的眼神，慌乱的心竟奇异地安定了几分，只能连连点头。
是夜，月光如水。
江辰风将林晚星送到她家楼下的小院。经历了傍晚的风波，两人都有些沉默。
“辰风，”林晚星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月光洒在她清丽的脸庞上，带着朦胧的忧色，“你说想办法，去哪里弄那么多钱？我不能让你……”
“别担心，”江辰风打断她，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柔和，“我有分寸。不会做坏事。”
他看着她眼底的忧虑，忽然抬起手，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一缕被夜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温热的触感让林晚星微微一颤。
“晚星，”他看着她，目光深邃，仿佛盛满了整个夜空的心事，“我只是不想看到任何人，任何事，来破坏你现在的生活。”
他的话语很轻，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林晚星的心湖，激起层层波澜。她在他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守护欲，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她暂时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
“可是……”
“没有可是。”江辰风收回手，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我在。”
他说完，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融入了夜色之中。
林晚星站在楼下，看着他挺拔却莫名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那股不安感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愈发浓重。
他最后那句话，像是在承诺，又像是一种不祥的预言。他到底打算用什么办法去弄到那笔钱？而王老五临走前那怨毒的眼神，真的会这样算了吗？
夜色渐深，微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 林晚星隐隐觉得，小店生意的红火所带来的短暂安宁，似乎正在被一股看不见的暗流，悄然打破。而江辰风为她撑起的那片天空，风雨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