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埋尸案在特勤九处和韩迩梦联手提供的铁证之下迅速告破。当警方在挖掘现场找到邓国华老师遗骸的新闻被官方媒体谨慎公布时,社会上掀起的不是轩然大波,而是一种压抑太久的、沉甸甸的叹息与释然。十六年的悬案,十六年的冤屈,终于重见天日。主犯、从犯、包庇者、渎职者……那张被韩迩梦用数据编织出的罪恶之网,被司法利剑精准地逐一斩断。尘埃落定,公平以略显迟滞却不容置疑的方式降临。
特勤九处内部对韩迩梦的评价,在经历了最初的惊疑、试探、磨合后,悄然发生着变化。那份关于他风险评估的绝密档案里,危险等级评估被调低了一个档次,而“战略价值”与“合作稳定性”的评分则被调高。雷栋拿着更新后的评估报告,咧着嘴,用他那独有的粗犷方式评价:“这老韩,看着不声不响,心里头有杆秤,还挺沉。能用,好用,得好好用!”
这种变化直接体现在韩迩梦的日常中。他依旧保持着“顾问”的身份,并未被强制纳入九处的严密编制体系,这保留了某种程度的自由,也符合他“观察者”与“体验者”的部分初心。但九处上下,从技术员到外勤,看他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由衷的钦佩和隐隐的依赖。找他“帮忙看看”的事情也渐渐多了起来,不再局限于最初那些玄乎其玄的“异常事件”,开始掺杂进一些更接地气、却也更为棘手的“疑难杂症”。
比如这天下午,雷栋就挠着头,把一份卷宗推到了韩迩梦面前。那不是什么跨国间谍案,也不是未解的超自然现象,而是一桩看起来颇为寻常,却让经手刑警愁秃了头的连环入室盗窃案。
“老韩,帮忙瞅两眼,邪了门了。”雷栋指着卷宗里的现场照片和物证清单,“三个月,七起案子,发生在不同城区,目标都是那种老式住宅区,安保比较薄弱的中等收入家庭。失窃物品很有规律:现金只拿一部分,留下零头;金银首饰基本不碰,专偷一些有年头的旧物件,老邮票、粮票、旧版人民币、甚至一些不值钱的旧书旧信;现场几乎不留痕迹,门锁完好,窗户没撬,监控要么刚好坏了要么被巧妙避开。技术科把现场筛了八遍,毛都没找到一根。失主们都说家里好像进了‘讲究的贼’,不翻不乱,拿完东西还把椅子摆正了。这他妈是盗窃还是上门搞文物收购来了?”
韩迩梦接过卷宗,目光快速扫过一页页现场报告、失物清单、以及周边监控的调取记录。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频率稳定得像秒针。
“入室手段分析显示,非暴力技术开锁概率百分之九十三点五,具备较高开锁技巧及反侦察意识。目标物品高度趋同,排除随机作案可能,嫌疑人对‘怀旧物品’及‘具时间沉淀价值’的物件有明确偏好,或受雇于特定收藏渠道。现场行为模式显示极强的控制力与某种……仪式感,非典型盗窃心理画像。”韩迩梦快速归纳,然后抬起头,“但现有信息不足。需要更广泛的数据关联。”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雷栋啪地又拍下一份授权文件,“已经打过招呼了,给你开了临时的、范围有限的民生案件数据调取权限,包括全市旧货市场、典当行、收藏品论坛、甚至部分二手交易平台的匿名数据流,当然,是脱敏后的。妈的,为了抓个雅贼,动用你这尊大佛,说出去都丢人。”
“信息无分大小,案件无关雅俗。”韩迩梦平静地回答,接过授权密钥,接入系统。他的意识如同水滴汇入海洋,瞬间融入城市庞杂的数据洪流之中。这一次,他不再追寻异常的能量信号或加密通讯,而是将注意力投向那些更隐蔽、更琐碎、更充满人间烟火气的信息角落:某旧货论坛深夜发布的求购“八十年代旧课本”的帖子下,几个可疑的、使用代理服务器的回复Ip;一家偏僻典当行近三个月来,异常频繁收到的、品相完好但市价不高的老邮票和旧版纸币,当主都是不同身份但行为模式相似的模糊身影;甚至某个本地生活类App上,关于“家里老人留下的旧东西莫名不见了”的零星抱怨,被淹没在无数家长里短的吐槽中……
海量、琐碎、充满噪声的数据扑面而来。若是寻常分析师,早已迷失在这信息的迷宫之中。但韩迩梦的大脑如同最精密的滤网与关联器,快速剔除无关干扰,将那些看似孤立的点,用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一个模糊的形象开始在他意识中勾勒:行动时间偏好下半夜,对老城区巷道异常熟悉,可能拥有电工或管道维修类技能以方便伪装和观察,有强烈的怀旧情结或特定精神需求,经济状况可能并不极度窘迫,盗窃行为本身带来的“获取”满足感可能大于财物价值……
突然,一条极其微弱的关联信号引起了他的注意。在梳理全市公交卡非实名交易数据流时(基于案件发生时间段和区域筛查),他发现有几个深夜时段,案发地点附近公交站点的匿名刷卡记录,存在一种难以解释的微弱规律性偏移——不是时间或地点的规律,而是刷卡时,卡片与读卡器接触的力度、角度产生的电磁信号残留,存在极其细微的、超越个体偶然差异的一致性。这种一致性微弱到仪器几乎无法察觉,却被他那超越常人的感知捕捉并放大。
“嫌疑人可能使用伪造或盗用的不记名公交卡,但其持卡习惯存在独特生物特征残留,可尝试进行交叉碰撞……”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将这条线索与他之前勾勒的心理画像、行动轨迹进行叠加。瞬间,几条原本杂乱无章的线索如同被无形之手拨动,骤然清晰!一个经常在凌晨出没于各个老城区、刷卡习惯独特、对老旧社区地形了如指掌、且多次出现在旧货市场周边监控中的模糊身影,被从亿万数据流中“打捞”出来。
“目标初步锁定,疑似具有电工或相关职业背景,年龄在四十至五十岁之间,独居,对九十年代前后物件有特殊执念。最近一次刷卡记录显示,其于昨日凌晨三时十七分出现在城西‘棉纺厂老家属区’附近,该区域符合其作案目标特征,建议立即布控。”韩迩梦抬起头,眼中数据流的光芒尚未完全散去。
雷栋张大了嘴,看了看腕表,从韩迩梦开始分析到现在,不过一杯茶凉透的时间。“我……我这就安排人!”他猛地跳起来,抓起对讲机就开始吼,“二组三组!城西棉纺厂老家属区!给我把网撒下去!盯紧了!注意是个有点技术的文化贼,别惊了!”
行动异常顺利。当侦查员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老旧小区附近,并重点留意深夜独自游荡、携带工具包的可疑人员时,几乎没费什么周折,就锁定了一个骑着电动车、车筐里放着电工包、眼神不住打量居民楼阳台和窗户的中年男人。经盘查,其工具包内发现了技术开锁工具和几本九十年代的旧杂志,人赃并获。后续审讯中,该男子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动机竟如韩迩梦推测那般,源于对逝去青春时代的病态眷恋,偷盗旧物并非为了变卖,而是为了“找回那时的感觉”,现场之所以整洁,是因为他“不忍心破坏那些老东西待着的环境”。
案子破了,过程快得让参与刑警觉得有些不真实。庆功会上,负责此案的老刑警端着酒杯,非要敬韩迩梦,舌头都有些打结:“韩、韩顾问!神了!真是神了!我们摸排走访跑断腿,你对着电脑敲敲打打,嘿,人就出来了!这、这叫什么来着?大数据显灵?”
韩迩梦看着眼前晃动的酒杯,里面琥珀色的液体散发着刺激性的气味。他微微后仰,避开那过于浓烈的气息,平静地回答:“并非显灵。是基于多维数据交叉验证、行为模式聚类分析与潜在概率空间搜索得出的逻辑结果。关键在于建立正确的关联模型与筛选阈值。”
老刑警听得一愣一愣,旁边的年轻技术员小声嘀咕:“得,又来了,韩氏风格总结陈词。”
雷栋哈哈大笑着打圆场,把老刑警拉到一边灌酒去了。韩迩梦安静地坐在角落,面前摆着一杯清水。破案的成就感?似乎有那么一点,很微弱,类似成功解出一道复杂数学题。但更清晰的感受是一种……奇特的平静。通过自己的“小伎俩”,让一起困扰多时、让多名受害者不安的系列案件水落石出,让那个因心理问题走入歧途的人得到应有的审查与帮助(雷栋私下说会给他安排心理评估),让那些失窃的、承载着他人记忆的旧物有机会重回主人身边(哪怕主人可能并不觉得它们多值钱)。这个过程本身,似乎就带着一种……秩序恢复的轻微满足感。
这感觉与破解“巢穴”信号、构建“五味障壁”时那种智力博弈的兴奋感不同,也与挖掘操场真相时那种沉甸甸的、触及生命重量的滞涩感不同。它更……平常,更具体,更像是在维护一台庞大社会机器中某个小小齿轮的正常运转。微不足道,却不可或缺。
他没有参与后续的喧闹,悄然离开了气氛热烈的餐厅。夏夜的街道喧闹而温暖,烧烤摊的烟火气,孩童嬉笑追逐的身影,广场上节奏欢快的音乐,远处高楼闪烁的万家灯火……这一切构成的庞大、复杂、充满生机与些许混乱的“系统”,似乎正因为他刚刚那微不足道的一点努力,而朝着某个极其微小的、向好的方向,偏转了一纳米。
他慢慢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条熟悉的、飘荡着食物香气的街道。老王拉面店的灯光温暖地亮着,王建国正在门口支起小桌,和几个老街坊喝着啤酒聊着天,声音洪亮,话题从今天的菜价跳到刚才新闻里播报的连环盗窃案告破。
“嘿,听说了吗?就那个专偷老物件的雅贼,抓着啦!”
“真的?这么快?警察厉害啊!”
“那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老王,再开瓶啤的!庆祝庆祝!”
韩迩梦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没有走过去。他听着那些毫无逻辑却充满生活气息的闲聊,看着王建国红光满面的笑脸,感受着夏夜微风中飘来的、混合着食物香气、汗水味和淡淡啤酒花气息的空气。
这就是他正在学习融入、并开始下意识去维护的“系统”吗?嘈杂,低效,充满不可预测的变量,却又蕴含着一种坚韧的、自愈的、蓬勃的生命力。而他,这个来自星海的数据体,似乎终于找到了自己在这个“系统”中,一个微小却可能有点用的“功能接口”。
他转身,慢慢走回自己那间安静的、堆满书籍和仪器的临时住所。窗外的城市灯光映入房间,在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红尘炼心,或许不仅是体会悲欢,更是于这无穷无尽的琐碎与嘈杂中,寻得一处心安,并愿意为之,付出一份力量。哪怕这份力量,起初只是源于兴趣,源于计算,源于一场“游戏”。但游戏玩得久了,入戏深了,戏里人物的悲欢,看客的喝彩,台上台下的灯火,便都成了难以割舍的风景。
他打开笔记,在今日的观察记录末尾,平静地添上一行字:
“案件编号Zx-7308侦破。社会局部秩序熵值降低0.0001%。老王拉面店啤酒消耗量同比上升15%。两者关联性需进一步观察。今日汤品盐度适中,葱花新鲜度佳。结论:守护日常,亦有其价值与…滋味。”
合上笔记,城市遥远的喧嚣如潮水般隐隐传来。那喧嚣里,有罪恶伏法后的释然,有平凡生活的继续,也有未来可能潜藏的、来自星海或人心的暗涌。而他,韩迩梦,决定先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去尝尝老王说的新卤的豆干味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