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巢穴”幽蓝徽标的短暂闪现，如同投入“厨房”这潭深水的一粒冰冷石子，涟漪无声扩散，却让水下所有生物都感到了刺骨的寒意。那行“游戏变得有趣了，织梦者”的文字，与其说是问候，不如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观测声明，一种“我看到你了，而且我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的无声宣告。
韩迩梦的指令稳定了“厨房”内瞬间凝固的空气，但每个人心底都清楚，这场代号“香料之路”的复杂棋局，棋盘边缘的阴影里，悄然坐上了一位（或几位）规则不明、意图叵测的“观棋者”，甚至可能是随时准备伸手搅乱棋局的“新玩家”。压力陡增，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倒计时在屏幕顶端，从“巢穴”徽标闪现时的46:10:33，无情地跳向了45:00:00。距离韩迩梦向首长承诺的、让雅加伪政权“从内部安静碎掉”的一百六十八小时总时限，已经过去了超过三分之二。而距离“香料之路”预设的、引发质变的关键节点，时间所剩无几。
“香料”的辛辣，“火候”的煎熬，开始在叛军联盟这口已然沸腾的大锅里，呈现出明确的分裂征兆。
雅加城内，被陆军叛变集团控制的尼亚国家宫。
气氛不再是政变初期的狂热与掌控，而是弥漫着一种焦躁、猜忌和山雨欲来的压抑。陆军参谋长、“国家拯救委员会”主席普拉博沃，这位以铁腕和野心着称的政变核心，此刻正脸色铁青地盯着面前巨大的电子沙盘。沙盘上，代表“真道军”哈立德所部的红色光点，在雅加东郊形成了一个刺眼的、充满敌意的突出部，与他麾下第一装甲旅的蓝色光点犬牙交错，中间狭窄的缓冲地带，监控显示小规模交火和士兵互相谩骂的报告在过去几小时内增加了百分之三百。
更让他心烦意乱的是北部山区——贾法尔派系的绿色光点不仅全面收缩防线，暂停了一切联合行动，其前沿营地昨晚甚至发生了莫名其妙的恐慌性溃散，逃兵带回了“真道军使用巫术”、“营地闹鬼”等荒诞不经却又在底层士兵中快速传播的谣言。而东部“真道军”控制区内部，也传来了不同派系互相指责、甚至发生武力冲突的零星报告。
通讯依然时断时续，充斥着诡异的噪音和“幽灵信号”。后勤调度一片混乱，本该发往“真道军”的弹药“误送”到了陆军仓库，而陆军急需的油料却在运输途中“遭遇土匪抢劫”下落不明。资金方面，海外几个隐秘账户的调动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延迟和审查，黑市上武器和药品的价格一夜之间飙升了百分之五十。
“阴谋！这他妈的都是阴谋！”普拉博沃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几个代表部队的光点模型微微颤动。他环视着指挥部里噤若寒蝉的参谋们，“是‘真道军’那帮神棍想反水？还是贾法尔那些山猴子想坐地起价？或者……是苏加诺的残党，还有他们背后的华夏人在搞鬼？！”
无人能给出确切答案。所有异常都指向内部，但又都透着外部精心操纵的痕迹。这种无处着力、却又处处掣肘的感觉，让普拉博沃暴怒又隐隐不安。
“报告！”一名通讯参谋脸色古怪地拿着一份刚刚解密的消息进来，“是……是西部罗肯将军发来的加密急电。”
罗肯将军，控制着尼亚西部矿产丰富的几个省份，手握两个相对独立的步兵旅，是叛军联盟中重要的地方实力派，但一直对普拉博沃的中央集权企图心存芥蒂，在政变后态度暧昧，迟迟未公开明确支持“国家拯救委员会”。
普拉博沃一把抓过电文。电文内容不长，但措辞罕见地强硬：“普拉博沃将军：雅加局势令人深感忧虑。联盟内部猜忌日深，冲突频发，已严重损害共同事业与国家稳定。当前首要之务非彼此攻讦，而应立刻停止一切内部敌对行动，召开各派紧急会议，共商稳定大局之策。若流血冲突持续，西部将不得不重新考虑自身立场，以保护本地区人民安全与利益为重。望慎思。罗肯。”
这几乎是一份最后通牒式的劝告，隐含着“再不收拾烂摊子，我就带人单干甚至倒戈”的威胁。
“混蛋！他也来逼我？！”普拉博沃气得浑身发抖。罗肯的按兵不动本就是他的一块心病，如今不仅不动，反而来指手画脚，甚至隐隐威胁！
“报告！”又一名情报官冲进来，声音带着惊惶，“刚截获的……非加密波段通讯，疑似来自……来自苏加诺！”
“什么？！”指挥部里一片哗然。
情报官快速操作，一段经过降噪处理的音频在扩音器中播放出来，正是苏加诺在美济礁录制的那份呼吁全国和解、谴责政变、承诺恢复宪政的演讲。演讲通过某个宗教广播频率和几个尚未被完全控制的民间短波电台，正在尼亚境内反复播放，信号虽然受干扰，但关键部分清晰可闻。苏加诺的声音疲惫但坚定，没有歇斯底里的指控，反而多了一份历经劫难后的沉痛与对国家未来的深切忧虑，这种语调在某些对当前混乱感到失望和恐惧的民众及中下层官兵中，极易引发共鸣。
“立刻给我干扰！屏蔽所有播放这个的电台！”普拉博沃咆哮。
“正在做，但信号源似乎很分散，有些是移动发射装置，有些利用了境外转播……”技术官为难道。
就在这时，普拉博沃的私人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但使用了高级别军方加密协议的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普拉博沃将军，悬崖勒马，犹未为晚。为尼亚，也为你自己。知情者。”
普拉博沃瞳孔骤缩。知情者？谁知道什么？知道他暗中与“真道军”的协议细节？知道他通过某些渠道转移的国家资产？还是知道他与外部某些势力不可告人的交易？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缠绕上这位政变者的心脏。内部，盟友反目，部下猜疑，地方军阀离心。外部，苏加诺的声音在回荡，华夏的压力无处不在，还有那神出鬼没、让他损兵折将、后勤瘫痪的“幽灵”手段。现在，又多了“知情者”的威胁……
他感到自己脚下的冰面，正在咔咔作响，裂缝四延。
几乎同一时间，尼亚东部，“真道军”控制区腹地，拉赫曼的隐秘指挥所。
拉赫曼的情况比普拉博沃好不了多少，甚至更糟。哈立德在前线与陆军紧张对峙，部队因“魔音”和谣言而士气低落、怪病频发。派去与陆军交涉的特使被粗暴赶回，带回了普拉博沃“最后通牒”的口信（实为“幽灵频道”伪造）。而与北部贾法尔派系的联络完全中断，对方甚至加强了边境警戒，摆出了一副随时可能翻脸的架势。
更让他心惊的是内部。昨晚，控制区西南部一个城镇，他麾下的一支地方部队与另一支来自不同部族、同样效忠“真道军”但素有旧怨的部队，因为争夺一批“意外”多出来的补给物资，爆发了枪战，造成十余人伤亡。起因似乎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误会和贪婪，但在当前这种高度紧张、通讯不畅、谣言四起的环境下，一点火星就足以引燃积怨的干柴。
拉赫曼试图通过宗教权威进行调解和训诫，但他发现，以往无往不利的宗教号召力，在士兵们切实的身体不适、对未知武器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迷茫面前，正在大打折扣。一些中下层军官开始私下议论，质疑与陆军结盟的正确性，甚至有人偷偷收听苏加诺的广播。
“导师，”他最信任的助手，也是他的侄子忧心忡忡地说，“情况不太对。很多兄弟病了，害怕。哈立德那边压力很大，弹药和药品也不够。北边的‘朋友’靠不住，西边的罗肯在观望，陆军那边……可能真的想对我们动手。我们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退路？或者……和其他人谈谈？”
“和其他人谈谈？”拉赫曼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侄子，“和谁谈？和那些异教徒军阀？还是和那个被我们赶下台的苏加诺？”
侄子低下头，不敢言语，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拉赫曼感到一阵眩晕。他为之奋斗半生、不惜与魔鬼（陆军）结盟的宗教理想国蓝图，似乎在现实冰冷的墙壁上撞得粉碎。外部强敌环伺，内部人心涣散，曾经亲密的盟友变成最危险的敌人。难道……真的走错了？
北部山区，贾法尔指挥部。
贾法尔相对冷静，但焦虑丝毫不减。前沿营地溃散的耻辱和损失需要时间消化，更重要的是，他彻底失去了对“真道军”和陆军的信任。在他看来，这两方都已经疯了，一个用“巫术”，一个搞清洗，都不可信。他的部队收缩防御，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他也在密切关注苏加诺的广播。与拉赫曼的抵触不同，贾法尔对苏加诺并无太大恶感，甚至认为其之前的民族和解政策对亚齐地区有一定益处。如今叛军联盟内讧，苏加诺作为合法总统发出和解呼吁，或许……是一个机会？一个让亚齐派系摆脱当前困境，甚至在未来政局中争取更好条件的契机？
他秘密召见了族中几位长老和重要军官，进行了一场长达数小时的闭门会议。会议内容无人知晓，但会后，贾法尔派系控制的几个城镇，悄然加强了对苏加诺广播信号的转播，并约束部下，严禁主动挑衅任何一方，但“加强自卫”。
西部，罗肯将军控制区。
罗肯将军稳坐钓鱼台。他发出的“最后通牒”式劝告，既是对普拉博沃的警告，也是向其他各方（包括海那边的苏加诺和华夏）展示自己“理性”、“负责任”且“有实力”的姿态。他严密监视着雅加和东部的乱局，同时悄悄与几个仍保持中立的省份军政长官加强了联系。他在等待，等待普拉博沃和拉赫曼斗得两败俱伤，等待一个足以让他以“拯救国家”的英雄姿态登场收拾残局、并在此过程中最大化自身利益的时机。
苏加诺的广播，他也仔细听了。这位流亡总统的言辞，比狂热的“真道军”和跋扈的普拉博沃，听起来顺耳得多。或许，在合适的条件下，合作也不是不可能……
“厨房”之内。
韩迩梦面前的全息态势图，清晰地展示着叛军联盟内部这令人欣喜又危险的分裂态势。代表各方势力的光点之间，代表合作与信任的连接线，大部分已经变成了代表紧张、敌对甚至冲突的刺目红色。代表“真道军”与陆军之间、贾法尔派系与“真道军”之间、地方军阀与中央叛变集团之间的矛盾指数，全部突破了危险阈值。代表联盟整体凝聚力的综合评分曲线，正如同雪崩般直线下滑。
“社会恐慌指数”与“内部信任瓦解度”已然爆表。“香料之路”的前半程——催化内部矛盾、引发信任危机、促成分裂——目标已基本达成。
但分裂本身并非终点。分裂可能带来更混乱的内战，可能让极端势力趁乱坐大，也可能为外部势力更深度介入提供借口。必须在分裂的废墟上，快速引导建立一个以苏加诺合法政府为核心、尽可能包容温和派、孤立打击极端死硬派的新秩序框架。
这就需要“香料之路”最关键的“收汁”与“装盘”阶段——引导分裂的方向，控制混乱的规模，并为合法权力的回归铺平道路、扫清障碍。
“首长批准了‘归途’计划。”雷栋的加密通讯接入，“苏加诺总统将于尼亚时间明日上午，在美济礁召开国际记者会，正式宣布即将返回尼亚，呼吁所有爱国力量放下武器，共商国是。我们将为他提供必要的安全保障和支持。你们的任务，是为总统规划一条绝对安全、且具有高度政治象征意义的回国路线，并清除沿途所有已知的重大威胁。时间窗口很窄，总统必须在叛军联盟内讧达到顶点、但尚未彻底失控陷入全面混战之前落地，才能以最小代价实现最大政治效果。”
“明白。”韩迩梦目光沉静。他调出尼亚全境的详细地图、实时“天眼”监控数据、叛军各派系兵力部署热力图、已知防空阵地及雷达站点分布、以及过去七十二小时内所有的异常空中活动报告。
苏加诺的回国路线，绝不仅仅是一条从A点到b点的物理路径。它是一条政治宣言的轨迹，是一系列精心计算的威慑与怀柔的组合拳，更是一场与时间、与叛军残余死硬派、与潜在外部干扰赛跑的生死赌局。
“总统返回的最终目的地，必须是雅加。”韩迩梦开口道，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只有降落在首都，才能最有力地宣示主权和合法性。但雅加目前仍在普拉博沃陆军和‘真道军’哈立德所部的不稳定控制下，直接飞入风险极高。”
他的手指在虚拟地图上划过。“因此，路线需要迂回，需要展示力量，更需要分化瓦解。我建议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力量展示与安全通道开辟’。总统专机从美济礁起飞后，不直接进入尼亚领空，而是沿着我方南海岛礁链外围，在国际空域进行编队飞行。我方将派出一个歼击机中队进行护航，并通过公开频道明码播报飞行计划，声明此为‘护送尼亚合法国家元首返回首都履行职务’，兼具保护与宣示意图。同时，我南海舰队一支驱逐舰编队将前出至尼亚外海相关区域，进行‘航行自由’演练，实则提供远程雷达监控和区域防空伞。”
“第二阶段，‘政治分化与安全着陆点夺取’。专机编队在得到我护航机队确认前方空域安全后，转向进入尼亚领空，但首先不前往雅加，而是飞往……西部罗肯将军控制区的首府，巴东。”
他指向地图西部那个重要港口城市。“选择巴东原因有三：其一，罗肯是目前叛军联盟中态度最暧昧、最可能被争取的力量，其控制区相对稳定，且罗肯本人已流露出对当前乱局的不满和对苏加诺的某种‘兴趣’。其二，巴东拥有完善的国际机场设施，便于专机起降和安全部署。其三，在巴东降落，具有强烈的政治象征意义——意味着总统得到了国内重要实力派的支持，其回归是‘受到国内欢迎’而非‘外部强加’。”
“在专机飞往巴东途中及降落前后，”韩迩梦继续道，“我们需要做四件事：一，通过加密渠道，正式与罗肯将军接触，传达总统的诚意与承诺，确保其在巴东提供最低限度的安全合作与礼仪接待。二，利用我们的信息优势，在叛军内部同步散播‘罗肯已秘密与总统达成协议’、‘西部将率先迎接总统回归’的消息，进一步瓦解叛军联盟，并逼迫罗肯在事实上做出选择。三，总统在巴东机场发表简短讲话，再次呼吁全国和解，并‘感谢’罗肯将军及西部军民维护国家统一、支持合法政府的‘明智之举’，将罗肯架上道义的烤架，使其难以回头。四，在巴东，总统将与随行的部分内阁成员、以及从国内赶来的、已表示支持的部分政治团体、地方代表、宗教领袖进行紧急磋商，组成‘临时民族团结委员会’，作为总统回归后的过渡性权力架构核心，展示包容性与广泛代表性。”
“第三阶段，‘最后冲刺与首都降落’。在巴东完成政治集结和力量展示后，总统及‘临时民族团结委员会’主要成员，将换乘一架更具机动性、且由我方最精锐特种部队和电子战专家随机护卫的湾流G700专机（与迫降美济礁同型号，但经过特别改装），在数架我方歼击机（以‘应尼亚合法政府邀请，协助维护其领空安全’的名义）护航下，直飞雅加。”
韩迩梦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手指点向雅加周边几个关键的防空阵地和军事据点。
“这最后一段航程，风险最高。普拉博沃和哈立德的死硬派可能狗急跳墙，试图击落专机。‘巢穴’或其它外部势力可能趁机浑水摸鱼。因此，我们需要在专机起飞前，完成对雅加周边所有已知及潜在威胁的‘清除’或‘压制’。”
“具体措施：一，在总统专机从巴东起飞前两小时，启动‘净空’行动。利用我们已渗透的叛军网络节点和‘蜂群’僵尸网络，对雅加及周边所有叛军控制的雷达站、防空导弹阵地、空军基地的指挥控制系统，发起一次集中的、高强度的数据洪流攻击和病毒注入，制造大规模的系统瘫痪、目标误报和通讯中断。二，同步进行‘斩首’电子干扰。对普拉博沃指挥部、哈立德前线指挥所、以及‘真道军’东部几个已知的远程通讯节点，实施最高强度的定向电磁脉冲干扰和通讯欺骗，确保其在关键时间内无法有效协调防空力量。三，启用我们事先秘密部署在雅加附近的、伪装成民用设备的‘微型防空压制无人机群’，在专机进入最后进近阶段时，主动对可能开机的便携式防空导弹系统进行低功率激光致盲或导航信号欺骗。四，我方护航歼击机挂载实弹，开启火控雷达，对任何敢于锁定或威胁专机的空中或地面目标，进行明确的威慑性照射，并做好随时开火的准备。五，我们在雅加城内潜伏的特种情报小组，将在专机降落前后，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准备应对任何地面突发袭击，并确保总统车队从机场到国家宫沿途关键节点的安全。”
韩迩梦的规划，将一次政治回归，变成了一场融合了外交博弈、心理威慑、信息作战、电子对抗和精准武力展示的综合性超限行动。每一个环节都充满风险，但环环相扣，将风险分散并置于可控范围。
“此外，”他补充道，调出一份复杂的概率模型，“我们需要准备至少三条备用航线和一个紧急备降方案。备用航线A，在发现雅加空域威胁过大时，转向北部贾法尔控制区某个简易机场降落，虽然象征意义减弱，但安全性更高，且可进一步拉拢贾法尔派系。备用航线b，在无法进入尼亚领空时，返回我方南海岛礁。紧急备降方案，则是在空中遭遇无法应对的威胁时，护航机队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专机撤往公海，并由我方预先部署的潜艇或舰艇提供接应。”
雷栋在通讯那头沉默地听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表明他正在消化这庞大而惊险的计划。许久，他才沉声道：“首长原则同意这个路线框架。但强调，安全是第一位！绝不能让总统有任何闪失！所有‘清除’和‘压制’行动，必须确保不会被抓住把柄，引发不可控的国际冲突。‘净空’行动的网络攻击，要伪装成叛军内部系统崩溃或遭遇‘不明黑客’攻击。电子干扰和无人机压制，要尽可能模拟成技术故障或自然电磁现象。护航机队的行动，必须有充足的国际法理依据，并做好随时应对外交质疑的准备。”
“明白。所有行动都将进行‘可否认’处理。”韩迩梦确认。这正是“香料之路”的精髓所在——看似巧合的故障，自然发生的混乱，内部引爆的矛盾，将一切关键性干预掩藏在混沌的表象之下。
“你需要多长时间完成最终路线规划、威胁评估和所有技术准备的最终校验？”雷栋问。
韩迩梦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倒计时，此刻是44:20:00。距离预设的总统返回窗口（尼亚时间明日清晨），还有不到二十小时。
“十二小时。”韩迩梦给出一个精确到苛刻的时间，“我需要‘天眼’矩阵对巴东、雅加及所有备用航线区域，进行最后一次高精度扫描和动态威胁评估更新。需要网络单元完成对所有目标系统的最后渗透测试和攻击载荷预置。需要电子战单元完成干扰波形和欺骗信号的最终校准。需要与罗肯将军的秘密接触渠道确认最后的合作细节和安全保证。需要总统随行安保团队、我方护航机组、特种护卫小组完成最后一次联合通讯演练和应急预案推演。”
“好！十二小时！我协调所有资源，全力支持你！”雷栋斩钉截铁，“十二小时后，我要看到一份可以直接执行的最终行动方案！总统的安危，尼亚的未来，就赌在这一把上了！”
通讯结束。“厨房”内的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每个人都知道，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将是决定“香料之路”最终成败，决定苏加诺总统命运，乃至决定尼亚这个国家未来走向的最关键准备期。
韩迩梦坐镇指挥台，开始下达一道道详尽到极致的指令。数据在“厨房”内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流，算法在疯狂推演，模型在快速迭代。全球的监控资源被调动，太空的卫星调整了轨道，南海的舰机进入了指定阵位，潜伏在尼亚各处的“影子”开始活动。
时间在无声而激烈的备战中飞逝。倒计时滑向40:00:00，38:00:00，36:00:00……
“天眼”传回了巴东机场及周边的最新高清图像和电磁信号分析，罗肯的部队部署正常，未见异常调动或敌对意图信号。与罗肯秘密渠道的沟通确认，对方原则上同意提供“便利”，但要求总统公开讲话中对其的“定位”必须“恰当”，并暗示了对未来权力的某些期待。网络单元报告，对雅加周边七个主要防空节点和三个指挥中心的渗透已达到“可随时触发”状态。电子战单元完成了对预设干扰频段和欺骗信号的最终模拟测试。
苏加诺总统在美济礁，与他的核心幕僚、我方派出的安保及外交顾问，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最终推演和准备。这位历经劫难的老人，脸上虽有疲惫，但眼神中重新燃起了坚定与使命感。他知道，返回祖国，不仅仅是个人安危，更是承载着这个国家结束战乱、重归和平的最后希望。
倒计时指向20:00:00。距离总统专机预定起飞时间，还有四小时。
韩迩梦面前的屏幕上，显示着最终确定的、代号“归途”的总统回国路线全息图，以及厚达数百页的、涵盖每一个细节和应急预案的行动手册。他正在进行最后一次全局复核。
突然，负责监控实时信号情报的三组负责人猛地抬头，声音带着一丝紧绷：“报告！雅加东北方向，原政府军废弃的‘秃鹫’雷达站旧址，检测到间歇性、低功率的陌生雷达扫描信号！信号特征与已知叛军装备不符，也非我方或国际常用频段！信号源位置……似乎在移动？但移动速度极慢，不符合车辆或飞机特征！”
韩迩梦眼神一凝。“秃鹫”雷达站位于雅加通往巴东航线的侧翼，虽然废弃，但地势较高，如果被重新启用或秘密部署了机动雷达，将对总统专机，特别是最后从巴东飞往雅加的航段构成潜在威胁。这个信号出现得太过突兀，不在任何事先的情报评估之中。
“天眼，立即对该区域进行最高优先级、多光谱合成扫描！分析信号特征，尝试识别设备型号和可能的所属方！”韩迩梦下令。
“谛听-5”无人机调整航向，搭载的高清光学、红外、合成孔径雷达和生物场扫描阵列，全部对准了“秃鹫”雷达站区域。数分钟后，图像传回。
画面显示，废弃的雷达站主体建筑依然破败，但在其后方一处被茂密植被半遮掩的山坳里，热成像发现了两个微弱但持续的热源，形状类似方舱或大型设备箱。合成孔径雷达穿透植被，隐约勾勒出类似某种可折叠的抛物线天线结构。生物场扫描……未发现明显的人类生命聚集信号，但有几个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类似经过特殊屏蔽或处于深度静默状态的生物电信号点。
“不是叛军的制式装备。”电子战专家快速分析着雷达信号特征，“调制方式很古怪，有点像……七十年代某些实验性低截获概率雷达的技术，但又融入了非常现代的跳频和脉冲压缩技术……从未在公开数据库中见过匹配记录。”
“是‘巢穴’？”一名参谋低声惊呼。
韩迩梦盯着那诡异的信号特征和热成像画面，没有立刻回答。信号特征与月球“信标”或“巢穴”U盘中的技术有某种模糊的相似性，但又似是而非，更像是一种……拙劣的模仿或陈旧的遗留物？而且，部署位置虽然关键，但似乎并未与叛军现有防空网络联网，处于一种孤立的、“旁观”状态。
是“巢穴”在测试？在观察？还是……叛军从某个不为人知的渠道获得的、压箱底的“秘密武器”？抑或是，第三方势力企图浑水摸鱼？
无论是什么，这个未被标记、突然出现的雷达阵地，都成了“归途”路线上一个必须拔除的钉子。
“重新评估威胁等级。”韩迩梦冷静道，“将该目标标记为‘不明威胁x-1’。启动应急预案x-1：在总统专机从巴东起飞前九十分钟，使用‘谛听’无人机挂载的‘微型精确制导布撒器’，对该区域投掷四枚‘蜘蛛’微型反辐射\/高爆双模巡飞弹。‘蜘蛛’弹将在目标区域上空盘旋，一旦确认雷达持续开机并构成威胁，或接收到我指令，即进行俯冲攻击。攻击效果模拟为‘老旧弹药库意外殉爆’或‘遭遇极端天气雷击’。同时，准备电子战备用方案，在攻击前或攻击失效时，对该雷达频段实施最高强度的压制性干扰和信号伪装，使其无法有效跟踪目标。”
“是！”
新的威胁被纳入应对方案。时间更加紧迫。
倒计时跳到16:00:00。总统专机机组完成最后检查，开始进行飞行前准备。护航歼击机中队在南海某基地待命起飞。南海舰队驱逐舰编队进入预定阵位。
尼亚时间，凌晨五时。美济礁机场。
天色未明，但机场跑道灯火通明。苏加诺总统穿着简单的西装，外面套着防弹衣，在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华夏海军陆战队员和其本国忠诚卫队成员的簇拥下，登上了那架银白色的湾流G700专机。机舱内，除了总统及其核心幕僚，还搭载了四名华夏最顶尖的特种部队成员和两名电子战专家，以及一套便携式的顶级通讯指挥和电子对抗设备。
在舷梯即将收起的前一刻，苏加诺总统停下脚步，回望了一眼晨曦微露中、华夏守备部队肃立致意的身影，又看了看手中那枚象征着尼亚总统权力的印章复制品（真品在政变中遗失），深吸一口气，转身坚定地步入机舱。
舱门关闭。
“厨房”之内。
韩迩梦面前的屏幕上，代表着总统专机的绿色三角光点，在美济礁机场位置亮起。周围，代表护航歼击机中队的蓝色光点，从南海某基地同步起飞，开始在空中编队。代表南海舰队驱逐舰的蓝色舰船图标，在预定位展开防空阵型。
“归途行动，第一阶段，开始。”韩迩梦的声音在“厨房”内清晰响起。
“天眼矩阵，全频段监控航线及周边空域、海域、电磁频谱。”
“网络单元，进入一级待命，准备执行‘净空’协议。”
“电子战单元，监控所有敌对及不明信号，准备实施干扰与欺骗。”
“海上及区域单元，保持对走私航线及可疑空中活动的监控。”
“心理战单元，按计划启动国际舆论引导。”
“应急小组，就位。”
“是！”
湾流G700在四架歼-11战斗机的护航下，呼啸着冲上美济礁的跑道，跃入渐明的天空，向着西北方向，开始了它充满未知与危险的归国航程。
一小时后，专机编队进入国际空域，沿着预定航线平稳飞行。我方护航机队通过公开频道，以中英双语重复播报飞行计划和目的。全球的雷达和监控系统，都捕捉到了这支不同寻常的机群。
国际舆论瞬间被点燃。各大新闻机构中断常规节目，插播快讯：“流亡总统苏加诺启程返回尼亚！”“华夏战机护航尼亚总统专机！”“尼亚局势面临重大转折！”
叛军联盟控制的尼亚国家电视台，则气急败坏地指责这是“赤裸裸的侵略行为”、“对尼亚主权的粗暴践踏”，并威胁“将击落一切入侵领空的非法飞行器”。
紧张的气氛，通过电波，弥漫全球。
“厨房”内，韩迩梦紧盯着屏幕。专机绿点平稳移动，护航蓝点如影随形。周边空域，未发现异常空中目标接近。但在地面，代表叛军防空阵地的红色光点，有几个开始了不规则的闪烁，表示雷达开机或进入戒备状态。其中，就包括那个新出现的“不明威胁x-1”——“秃鹫”雷达站附近的那个诡异信号源，信号强度正在缓慢但持续地增强，扫描模式也变得更加主动。
“目标x-1，雷达信号持续增强，扫描扇区开始向西北方向偏移……正在接近我专机预定航线延伸线！”电子战监控员报告。
“启动对x-1目标的‘蜘蛛’弹攻击程序。”韩迩梦下令。
“谛听-5”无人机悄然调整姿态，机腹下弹仓打开，四枚仅有手臂粗细、形如黑色梭镖的“蜘蛛”微型巡飞弹被弹出，在空中展开四片极薄的弹翼，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向“秃鹫”雷达站方向。
“蜘蛛弹预计十五分钟后抵达目标区域上空，进入盘旋待命状态。”
专机继续飞行。距离进入尼亚领空，还有大约三十分钟航程。机舱内，苏加诺总统透过舷窗，看着下方蔚蓝的海洋和远处隐约出现的海岸线轮廓，神情复杂。他面前的加密卫星通讯器屏幕上，显示着韩迩梦那边共享的部分实时态势信息。
“韩迩梦将军，”苏加诺按下通话键，声音透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们现在的安全系数，有多少？”
韩迩梦看着屏幕上代表威胁等级的复杂模型输出，数据流在眼底快速闪过。模型综合评估了已知防空威胁、电子干扰效果、护航力量、应急预案、以及那个“不明威胁x-1”的潜在影响后，给出了一个动态概率。
“总统阁下，”韩迩梦的声音平稳如故，透过加密频道清晰传递，“基于当前所有可控因素及应急预案，专机安全抵达巴东的概率，为百分之九十四点七。安全降落雅加的概率，为百分之八十八点三。这两个概率，会随着我们清除沿途威胁的行动成功而继续提升。”
他没有说百分之百。在如此复杂的行动中，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但他给出的概率，已经远超一场政变后流亡总统通常所能奢望的生存几率。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苏加诺一声轻微的、如释重负的叹息，随即是更加坚定的声音：“足够了。谢谢你们。为了尼亚，我们必须回去。”
“为了尼亚。”韩迩梦平静回应，结束了通话。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主屏幕上。专机绿点，正在稳步逼近那条象征尼亚领空的虚线。护航的歼-11机队，已经打开了火控雷达的搜索模式，对前方空域进行威慑性扫描。南海舰队驱逐舰的远程防空雷达，也牢牢锁定了相关空域。
“蜘蛛弹已抵达目标x-1区域上空，进入盘旋模式。目标雷达信号持续，未发生移动。攻击条件一满足。”无人机操控员汇报。
“目标x-1雷达扫描波束，已数次擦过专机航线预测延伸线，但尚未形成稳定跟踪。威胁等级：中，但正在上升。”电子战监控员补充。
韩迩梦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准备下达攻击指令。
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
“警报！！”雷达监控员突然失声惊呼，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雅加东南方向，原政府军第二防空旅旧址附近，检测到新的、高强度雷达开机信号！信号特征……是S-300远程防空系统！至少一个营的规模！目标……目标正在快速建立对空搜索！扫描方向……正指向我专机编队航线前方空域！！”
什么？！S-300？！
指挥部里所有人都惊呆了。S-300是俄制先进远程防空系统，射程远、精度高、抗干扰能力强。尼亚政府军之前确实有少量S-300，但在政变初期，这些关键装备的下落一直成谜，普遍认为可能已被叛军摧毁、缴获或处于无法使用状态。现在，它竟然在这个时候、在这个位置突然开机了？！而且，看其开机后快速进入战斗状态的动作，显然操作人员训练有素，并非仓促上阵！
这是普拉博沃的底牌？还是“真道军”的秘密武器？或者是……那个神秘的“不明威胁x-1”的同伙，甚至就是“巢穴”直接操控的？
“目标S-300阵地，与叛军已知指挥网络有无通讯链接？”韩迩梦急问。
“正在分析……未发现与叛军陆军或‘真道军’已知指挥频段的直接链接！信号独立！加密方式……非常特殊，无法即时破解！”通讯分析员额头冒汗。
独立的、训练有素的S-300阵地！这比叛军那些老旧的防空系统威胁大了何止十倍！它足以在总统专机进入其射程前，就构成致命威胁！而且，它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之前的威胁评估和应对计划！
“专机编队距离S-300阵地最大射程边缘，还有……二十五分钟航程！”导航员声音发紧。
“蜘蛛弹攻击x-1目标，立即执行！”韩迩梦果断下令，必须先清除一个不确定因素。
“蜘蛛弹收到指令，俯冲攻击！”
“天眼”监控画面中，四枚“蜘蛛”弹如同发现猎物的鹰隼，从盘旋状态猛地折转，朝着“秃鹫”雷达站后方的山坳疾冲而下。数秒后，监控画面闪过几团不大的爆炸火光，热成像显示那两个设备热源瞬间消失，诡异的雷达信号也随之戛然而止。
x-1威胁，暂时解除。
但更大的威胁——那套突然出现的S-300，如同拦路的猛虎，横亘在总统归途的最后一段。
“计算S-300阵地对我专机的威胁通道和不可逃逸区！”
“调整专机航线！立刻向东南方向偏航，拉开与S-300阵地的水平距离，同时降低飞行高度，利用地球曲率规避其雷达探测！”
“护航机队前出！对S-300阵地进行电子佯动和火力威慑！尝试干扰其火控雷达！”
“启动应急预案7号！命令潜伏在雅加附近的‘利剑’特种分队，不惜一切代价，在四十分钟内，抵近确认S-300阵地具体情况，并评估进行地面破坏的可能性！”
“网络单元，集中全力，尝试通过网络渗透，瘫痪或扰乱该S-300阵地的指挥控制系统！”
一连串指令从韩迩梦口中急速发出。“厨房”内瞬间进入最高强度的危机应对状态。每个人都以最快的速度执行着指令，与时间赛跑，与死亡赛跑。
专机编队紧急转向，划出一个巨大的弧线，开始远离海岸线，向东南的公海方向飞去。四架护航的歼-11则打开加力，如同四道银色闪电，朝着S-300阵地方向悍然前出，机载电子战吊舱全功率开机，释放出强大的干扰波束，同时火控雷达死死锁定了S-300阵地的概略方位，进行赤裸裸的武力威慑。
然而，那套S-300似乎毫不在意护航机队的挑衅，其搜索雷达波束依然顽固地追索着专机的方位，虽然因为专机转向和降低高度而信号有所减弱，但并未放弃跟踪。更令人不安的是，其火控雷达似乎并未开机，仿佛只是在冷静地观察、计算，等待最佳时机。
“对方很专业，也很耐心。”电子战专家脸色凝重，“他们在节省能量，避免过早暴露火控雷达被我方干扰或反制。他们在等专机进入不可逃逸区，或者……等我们露出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专机在公海上空盘旋，无法前进。返回美济礁固然安全，但意味着政治上的彻底失败，总统的威信将荡然无存，尼亚也将彻底滑向内战深渊。继续前进，则可能直接撞进S-300的死亡陷阱。
“利剑分队报告，S-300阵地设在废弃的军事基地内，外围警戒森严，发现至少一个连的陌生武装人员守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不像叛军风格。无法在短时间内无声渗透。请求指示。”
“网络渗透尝试失败，目标系统防火墙异常坚固，且似乎有某种非标准的硬件隔离措施，常规网络攻击手段无效。”
坏消息接连传来。那套S-300，仿佛一个精心布置的、专门针对这次“归途”行动的致命路障。
韩迩梦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S-300阵地的、散发着不祥红光的图标，又看了看在公海上空盘旋的专机绿点，以及屏幕上那已经跳到不足两小时的倒计时——那是总统专机剩余燃油所能支撑的安全滞空时间极限。
两小时。
必须在两小时内，解决这个S-300威胁，或者找到一条绝对安全的替代路径，否则，总统要么被迫返航，要么冒险冲击，后果不堪设想。
冷汗，第一次悄然浸湿了韩迩梦的掌心。这不是计算失误，这是完全超出预料的、致命的意外变量。是“巢穴”的手笔吗？用这种近乎“阳谋”的方式，来测试他的应对极限？还是……另有其人？
他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调动着所有可用的数据、情报、资源，在亿万种可能性中，疯狂寻找着那一线生机。
倒计时，鲜红刺目：01:59:59。
总统专机的燃油警告灯，似乎已经在无数人的脑海中凄厉地闪烁起来。
生死时速，两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