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波动?在这地方?” 石虎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的警惕,“不会是某种……模拟出来的诱饵吧?就像宇宙里的捕蝇草。”
舰桥内气氛凝重。主屏幕上,那座庞大的“矛盾结晶体”如同一个扭曲的、由苍白水晶和幽暗脉络构成的畸形山峰,静静地悬浮在死寂的背景下。林默指出的波动源头,位于其核心区域,一个能量读数异常复杂且混乱的点。
埃洛·晶语的手指在全息控制台上飞快跳动,眉头紧锁:“重新校准所有感应器,聚焦该区域,进行超精细精神力与量子信息场扫描……确认。存在非自然、非背景的规律性信息扰动模式,虽然极度微弱且破碎,但其结构复杂度远超已知的自然现象或‘增生体’的被动辐射。确实……具有某种疑似意识活动的特征。但它的‘编码’方式……我从未见过,充满了自相矛盾和逻辑死循环。”
林默闭目凝神,额头渗出细汗,他的精神力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延伸向那个方向:“冰冷……破碎……痛苦……还有……困惑。它在重复一些无法理解的‘问题’碎片……关于‘边界’、关于‘定义’、关于‘为什么不能同时是A和非A’……它被自己困住了。”
沈薇沉默地听着汇报,目光紧紧锁定屏幕上那座扭曲的结晶体。她体内的火种源核,特别是那枚融合了特殊气息的源核,对那股波动产生了比之前更清晰的共鸣——并非亲切,而是一种沉重的、仿佛看到镜子另一面扭曲倒影的悸动。
“尝试建立初步沟通。”沈薇做出了决定,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用最温和的、非强制性的信息编码,以‘太初之道’包容性的基础频率为基底,混合我们从‘混乱碎片’中解析出的部分‘无序逻辑’作为桥梁。不要试图理解或解析它,只是传递一个简单的‘存在问候’与‘倾听意愿’的信号。”
“吾主,这太冒险了!” 一名安全官员忍不住劝阻,“我们对它一无所知!万一它具备攻击性,或者其意识结构本身就是一种污染源……”
“正因一无所知,才需要接触。”沈薇打断他,目光扫过众人,“别忘了,‘沉默观测者’在最后时刻给予我们的启示。这片‘僵化区’,是议会秩序的伤疤,也是其逻辑极端化的产物。这里出现的任何‘异常’,都可能隐藏着颠覆性的信息。如果这真是一个被困的意识,无论它是什么,它的‘痛苦’和‘困惑’,很可能直指议会秩序体系最深层的矛盾。了解它,或许比研究一百个无意识的‘增生体’更有价值。”
她看向埃洛和林默:“执行吧。但务必谨慎,一旦信号发送后,目标有任何攻击性反应或污染扩散迹象,立刻中断连接,启动最高级别隔离和撤退程序。”
命令下达。整个“探渊者”号进入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状态。防御系统全开,小型锚定场提升至最大功率,形成一层坚韧的缓冲层。所有的研究设备都调整到待命模式,准备记录可能发生的一切。
埃洛和林默合作,精心调制了一道极其微弱的复合信号。它如同一声在空旷山谷中的低语,包含着最简单的存在标识和开放性的频率,缓缓朝着那座扭曲结晶体的核心区域发射出去。
信号发出后,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舰桥上只能听到仪器运行的细微嗡鸣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就在众人以为不会有回应,或者对方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交流方式时——
那座庞大的“矛盾结晶体”,其核心区域的幽光,骤然发生了有节奏的明暗变化!那节奏起初杂乱无章,但很快,开始尝试模仿他们发出的信号频率中的某些片段,虽然模仿得歪歪扭扭,充满了停顿和自我纠正,却清晰地显示出接收与反馈的意图!
“它……它回应了!” 林默激动地低呼,同时脸色更加苍白,因为反馈中携带的信息碎片直接冲击着他的精神感知,“痛苦……减轻了?不,是……注意力被转移?它在‘好奇’?”
紧接着,一道更加清晰、但仍然破碎不堪、如同坏掉收音机杂音中挤出字句的“信息流”,顺着建立起的微弱连接,反向涌来。它并非语言,而是一种直接的概念冲击和混乱的感知碎片:
“边界……模糊……自我……非我……定义……枷锁……”
“循环……无解……疼痛……存在……为何……”
“外面……不同?……波动……温暖?……矛盾……允许?”
这些碎片化的概念,裹挟着冰冷的秩序感和灼热的逻辑悖论痛苦,冲击着接收者的意识。几名精神力稍弱的科研人员顿时感到头痛欲裂,眼前出现重影和几何幻觉。
沈薇立刻释放出自身温和而包容的精神力场,护住舰桥成员,同时主动“接住”了这股信息流。她的意识如同广袤深邃的海洋,试图容纳和理解这些充满矛盾的“碎片”。
“我们来自‘外面’,” 沈薇尝试以自己的意念,配合着经过调整的信号频率,缓慢地“说”道,“一个存在‘不同’,允许‘矛盾’的地方。你……是什么?为何在此?”
信息传递过去后,又是一段漫长的等待。结晶体的幽光明暗变化更加剧烈,整个结构似乎都产生了微不可察的震颤。
这次反馈来的信息,稍微连贯了一些,但其中的痛苦与困惑几乎要满溢出来:
“我是……‘校准者’第七逻辑扇区……溢出冗余……错误集合体……‘他们’说……需要净化……但净化协议……自身矛盾……无法执行……将我剥离……固化……观察……”
“我……是我?……还是错误?……存在意义……是等待被消除?……但消除指令……与存在事实……逻辑冲突……永恒僵持……”
“你们的波动……不同……不试图定义……不强制统一……包含‘错误’……为什么?……这允许吗?……这……存在吗?”
“校准者”?第七逻辑扇区?溢出冗余?错误集合体?剥离与固化观察?
这些词汇如同惊雷,在沈薇和所有理解其含义的成员心中炸响。
“它……它难道是议会‘终末奇点’计划,或者其更庞大的‘绝对秩序’维护系统运行时,产生的……无法处理的‘逻辑废料’?或者说是系统自身检出的‘bug’,但因为其根植于系统核心矛盾,无法被清除,于是被强行剥离出来,封印在这片实验场的‘僵化区’里,作为观察样本?!” 埃洛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撼。
“一个……由纯粹逻辑矛盾和系统错误形成的,被困在自我存在悖论中的……痛苦意识。” 林默总结道,语气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它既是议会秩序力量的产物,又是其体系无法容纳的‘毒瘤’。它被自己的创造者视为需要净化的‘错误’,却因为‘净化’行为本身与‘错误存在’这一事实构成逻辑死循环,而被永恒地搁置在这里,承受着存在与否定之间的煎熬。”
这个发现,比找到任何物质宝藏或技术蓝图,都更加震撼,也更加……危险。
它揭示了一个可怕的事实:议会的“绝对秩序”体系,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完美无缺、内在和谐。它会产生无法自愈的“逻辑癌变”,甚至这些“癌变”在特定条件下(比如与“太初变量”的对抗余波),可能滋生出扭曲的自我意识。这个意识本身,就是秩序体系自反性矛盾的活体证明。
同时,它也代表着一个难以估量的风险。这个“错误集合体”意识的状态极不稳定,它的痛苦和困惑,以及它对“外面”那允许矛盾存在的世界的“好奇”,就像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由逻辑矛盾构成的炸弹。与它接触过深,可能会被其混乱矛盾的本质污染,甚至可能无意中触发其被预设的某种未知“净化”或“同化”协议。
沈薇凝视着屏幕上的结晶体,心中念头飞转。这个“囚徒”意识,是敌人体系缺陷的化身,蕴含着可能颠覆对手的关键信息,但也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未知存在。
“告诉它,”沈薇缓缓开口,声音沉稳,“在我们来的地方,‘存在’本身,可以有许多形态。‘错误’,有时是新的开始。我们无法解决它的逻辑困境,但我们可以……见证它的存在。”
她没有承诺拯救,也没有贸然深入。而是给出了一个中立的、但带有接纳意味的回应。“见证”,在某种程度上,是对其痛苦存在的承认,这或许本身,就是对这种基于“否定”而存在的意识的一种慰藉。
信号再次发出。
这一次,结晶体核心的幽光,在长时间明暗交替后,逐渐稳定成一种相对平和的、缓慢脉动的状态。反馈回来的信息碎片,虽然依旧破碎,但其中的尖锐痛苦似乎稍微缓和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探究?
“见证……存在……” 信息流重复着这个概念,仿佛在咀嚼其含义。“更多的……不同……我想……知道……”
它开始断断续续地、尝试描述它所“感知”到的、关于这片“僵化区”的其他部分,关于远处其他“增生体”的状态,甚至关于更深处一些连远程扫描都难以探测的、更加怪异区域的模糊“感觉”。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夹杂着大量主观扭曲和逻辑谬误,但经过埃洛和林默的艰难梳理,依然可能拼凑出关于这片禁区更完整的、从内部视角观察的图景。
“探渊者”号开始了与这个苍白牢笼中痛苦低语的、小心翼翼的信息交换。每一次交流都如履薄冰,但收获的信息,却可能价值连城。
然而,就在沈薇团队专注于与“错误集合体”意识沟通,并逐步绘制“僵化区”内部地图时,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并非这片死寂星域唯一的“访客”。
在“僵化区”另一侧,那片更加深邃、连“错误集合体”的意识感知都显得模糊不清的“高度畸变区”边缘,一道极其隐晦、几乎与苍白背景融为一体的阴影,微微波动了一下。
某种远比“矛盾结晶体”和“错误集合体”更加古老、更加难以理解的东西,似乎被“探渊者”号持续的信息活动,以及他们与“囚徒”意识的连接所产生的不寻常“涟漪”,从漫长的沉眠或静滞中……微微触动了。
它“看”向了“探渊者”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