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茶水间门口，手机还握在手里。人事通知刚弹出来，林晓升职的消息已经全公司可见。她办公室的灯亮着，键盘声没停，像是要把新身份一个字一个敲进系统里。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绕到旧会议室。门开着，墙上那条“加班光荣”的红底白字横幅被划了两道黑线，但没拆。有人想撕，又不敢彻底撕干净。
我掏出手机，给林晓发了条消息：“今天要不要一起送它最后一程？”
不到三分钟，她出现在走廊尽头，手里卷着东西。走近了我才看清是新的横幅，布料挺括，字迹工整——效率即价值。
我们谁都没说话。她把新布摊开靠墙放好，我踩上椅子，伸手去解旧标语的挂钩。铁丝有点锈，拉的时候发出刺啦一声，灰尘扑下来，落在肩上。
林晓站旁边扶着椅子。等我把最后一角扯下来，她接过那块布，叠了几下，放进垃圾桶。
“不是它撑不起我们，”我说，“是我们不再需要它了。”
她抬头看我一眼，嘴角动了动，没笑，但眼神松了。
新横幅挂上去很快。四角固定，拉直，六个大字正对着门。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反光打在地板上，像铺了一层薄金。
保洁阿姨推着车经过，停下来看了看墙，又看看我们。
“这牌子……真能一直挂着吗？”她问。
我没急着答。林晓先开口：“这次不一样。所有考核数据都公开，哪个组效率高、哪个组瞎耗时间，全公司都能看到。”
她说完，打开手机内网页面，调出项目看板递给阿姨看。
“您看，我们组连续三周准时交付率百分之百，奖金也最高。”
阿姨点点头，还是有点犹豫：“以前也换过‘人性化管理’，没几天就悄悄换回去了。”
“现在强制加班要填审批单，抄送hR和工会。”林晓说，“没人敢乱来。”
她弯腰把旧标语的碎片从桶里捡出来，扔进可回收箱。
“灰烬也要分类，这才是新时代。”
阿姨笑了，推车走了。路过其他工位时，声音比刚才大了些。
回到办公区，林晓站在我旁边，看着空下来的墙面。
“我有点怕。”她突然说。
我转头看她。
“怕哪天醒来，发现这一切像梦一样没了。”
我没有安慰她。这种怕，我也有过。不是怕制度倒回去，是怕人变回去。
“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拒绝加班那天吗？”我问。
她点头。“手抖得连鼠标都拿不稳。”
“可你现在敢当面驳回副总裁的临时加会请求了。”
她愣了一下。“那是工作安排不合理。”
“对。”我说，“你不是硬撑，是你真的变了。环境变了，你也变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然后慢慢握紧。
“变的是人，不是口号。”我说，“所以它不会回去。”
她抬头看向会议室，新横幅在光里很稳。
“这里曾是战场。”我走到窗边，阳光照在西装上，有点烫，“现在是起点。”
她走过来站在我旁边。
“我们会让它更好。”我说，“你说的，不是吗？”
她没立刻回答。几秒后，她用力点头。
中午前，行政部统一通知，全公司所有部门自查宣传栏。下午三点，市场部主动拆了“奋斗者优先晋升”的贴纸。五点，技术部换了休息区标语，写着“高效完成任务的人，才有资格享受假期”。
没人组织，没人动员。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林晓坐在她新位置上，处理完最后一份协作预警提醒。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团队目标板，六个项目进度全部绿灯。
她起身去倒水，路过几个工位，听见有人低声讨论今晚约饭。
“八点前能走吧？”
“肯定能，林组长从不卡人下班。”
她笑了笑，没接话。
我站在走廊拐角，看见她端着杯子往回走。脚步很稳，肩膀放松。
手机震动。陈总发来消息：“明天高管会，准备一下你的晋升述职材料。”
我没回复。这种事，不需要急。
晚上七点十分，办公楼开始安静。电梯一层层往下，灯光逐渐熄灭。我们部门的区域还亮着，但都是零散的个人台灯。
林晓最后一个关电脑。她收拾包时，拿出那本红色小册子，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了一行字：规则不是用来压人的，是用来护人的。
她合上书，放进抽屉。
第二天早上，我走进公司大厅。前台旁边的大屏正在滚动播放本月绩效榜。我们部门排第一，林晓的名字在项目组长栏里闪着。
我走向电梯，听见两个实习生在后面说话。
“听说以前这层半夜十一点还有人在改ppt？”
“现在谁加班谁被问原因。”
“真的假的？”
“上周有个主管让下属加会，结果被报到hR，还得自己写情况说明。”
我按了上行键，没有回头。
电梯门开，里面站着林晓。她提着包，穿着新买的浅灰套装，头发扎得利落。
“早。”她说。
“早。”我走进去，站她旁边。
她按下楼层，犹豫了一下，开口：“我昨晚梦见赵峰回来了。”
我没动。
“他站在会议室门口，指着我说‘你不配管这个组’。”
“你怎么回的？”
她直视前方：“我说，你已经被清出系统了。现在这里不认你那一套。”
电梯上升，数字跳动。
“我觉得，”她顿了顿，“我不怕了。”
门开了，外面是明亮的办公区。
我们走出去，迎面就是那条新横幅。
效率即价值。
几个新人经过，抬头看了一眼，没停留，直接走向工位。
林晓走到她的座位前，打开电脑。
第一封邮件是系统自动推送的：今日协作节点预警，三个项目需在十二点前确认资源分配。
她点开回复框，敲下第一行字：请相关同事九点站会时带上执行计划。
我站在她身后，看着屏幕上的光标一闪一闪。
窗外阳光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