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屏幕还亮着,光标在文档末尾一闪一亮。
我坐了太久,肩膀有点僵。手指悬在键盘上,那句序言删了又改,改了又删。
“这是一本……”
写不下去。
不是没内容,是太满了。二十年的事,从第一次拒绝加班开始,到今天林晓带着我的书飞向国际,中间多少人说过我疯了、说我做不成、说高效就是偷懒的借口。
抽屉拉开时发出轻微摩擦声。
里面放着一本旧笔记本,边角卷起,纸张发黄。翻开第一页,是我刚进公司那年记的:
“周三,加班到凌晨一点十七分,项目通过。”
“周五,主管临时改需求,通宵重做,第二天开会没人提我的付出。”
“同事小李住院,诊断过劳性心律失常。”
我记得那天我去医院看他,他躺在病床上笑:“值了,总算被领导看见。”
我当时没说话,转身就去人事部调了全组的加班记录。
后来第一场制度战,我就用这份数据打的。
合上笔记本,推回抽屉。
重新看向屏幕。
敲下:
“这不是一本教程,而是一场觉醒。”
接着往下写:“它不属于某一个人,而是所有曾在深夜问过‘为什么必须这样’的人共同的名字。”
鼠标移到“发送”按钮上停了两秒,点下去。
电子稿同步至全球出版平台,封面是红底黑字,《高效职场革命:从内卷到自由》。
发送成功。
我靠进椅背,闭眼三秒。
再睁眼时,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空调低频运转的声音。手机放在桌角,一直没响。没有祝贺短信,没有媒体来电,连工作群都静悄悄的。
我以为会松一口气,结果胸口反而闷了一下。
就这么完了?
真的有人看吗?
真的有人信吗?
那些还在会议室里被骂“不够拼”的年轻人,会因为这本书改变什么吗?
站起来走到客厅,顺手打开电视。声音不大,女主播正念财经新闻:“本周畅销榜榜首为苏砚所着《高效职场革命》,多国企业宣布参考书中模式调整管理制度。德国某科技公司实施‘成果导向制’后,员工离职率下降百分之三十二。”
画面切到街头采访。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举着书说:“我照着书里的‘任务分级法’跟老板谈,现在不用每天熬到十点。”
镜头扫过地铁车厢,有人在读这本书,旁边乘客探头看封面。
我倒了杯热水,没加茶包。
回沙发坐下,打开匿名社交平台。首页热帖标题写着:“用了书里教的三句话,成功拒绝领导周末加班要求!”
评论区炸了。
“我也试了!我说‘您给的目标和时间不匹配,要不我们重新评估优先级?’他居然答应了!”
“我们部门已经开始共读,每周讨论一章。”
“原来我不是懒,只是被pUA了。”
“找到了组织。”
我嘴角动了下,把页面关掉。
回到书房,电脑还开着,文档状态显示“已保存”。
可我知道,真正的结果不在文件里,也不在热搜上。
而在某个写字楼的格子间,在某个凌晨三点醒来的床上,在某个鼓起勇气说“我不加班”的瞬间。
站起身,走向衣柜。
红色西装挂在最中间,熨得平整,扣子一颗没动。我已经很久没天天穿它了。现在团队人人都有自己的方式守边界,不再需要我站在前面挡刀。
伸手摸了下衣领,布料还是挺括的。
像当年一样。
转身走回书桌,合上笔记本电脑。
轻声说:“红色精神,永存人心。”
说完这句话,没觉得多激动,也没想哭。就是心里踏实了。
二十年前那个在工位上写加班记录的女孩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些字能变成千万人的出口。
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走到了这一天。
我拿起水杯准备去厨房倒掉,手机在这时候响了。
是出版社编辑。
“苏总,刚收到反馈,伦敦、东京、纽约三家连锁书店已经断货,加印申请提交了。”
“嗯。”
“读者留言都说——”
我打断她:“我知道他们会说什么。”
电话那头顿了顿:“您真不打算做签售会?”
“不用。”
“可粉丝都想见您……”
“他们见过我。”
挂了电话。
窗外夜色沉下来,楼下的路灯一盏盏亮起。
我走到阳台,风比傍晚凉了些。楼下有情侣走过,女生手里抱着本书,封面朝外。
是红色的。
她男朋友问了句什么,她笑着指了指其中一页,然后两人一起念出声。
我没听清内容。
但我知道那是哪一句。
风把窗帘吹起来一角,我伸手去压。
指尖碰到布料的瞬间,手机再次震动。
低头看,是一条新消息。
来自一个陌生号码。
只有十个字:
“我们开始实行四天工作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