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铃响的那一刻，我合上笔记本，起身整理资料。林晓站在后排，手里捏着手机，眼神亮得有点不一样。她快步走到我身边，声音压得很低：“刚才那段话，我已经录下来了。”
我点头，“留着，有用。”
走廊灯光打在玻璃门上，映出我们并行的身影。赵峰已经走了，但会议室里残留的气氛还在。那些被包装成“理念”的话术，像一层薄雾罩在整个部门头上，直到刚才才被撕开一道口子。
回到工位前，我顺手把《职场权益指南》放回抽屉。这本小册子我随身带了三年，纸页边缘都磨出了折痕。它不是武器，是盾牌——防的就是今天这种场面。
刚坐下，内线通知弹出来：十分钟后召开部门例会，全员参加。
我看了眼时间，正好卡在晨会结束后半小时。太巧了。
会议室比刚才更冷了些。中央空调吹着风，赵峰坐在主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脸上挂着惯常的那种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清了清嗓子，“昨天b-07项目能顺利推进，说明我们团队是有战斗力的。”
底下有人低头记笔记。
“接下来要乘胜追击。”他继续说，“公司对我们的要求更高了，所以我也在思考新的管理模式。”
来了。
“第一，我们要全面推行弹性工作时间。”
几个年轻员工抬头看了看彼此。
“这意味着大家要根据项目节奏灵活调整作息，尤其关键时刻，不能计较个人时间。”
我抬手示意发言。
赵峰顿了一下，“苏总监有意见？”
“没有意见。”我说，“就想确认一下，‘弹性工作’是不是意味着下班后也要随时响应？有没有调休或者补偿机制？”
没人说话。
他笑了笑，“我们现在谈的是责任和担当，不是斤斤计较。”
“那换个说法。”我翻开随身的手册，“您说的‘赋能成长’，是指在完成本职之外额外承担任务却不计报酬吗？”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如果是真正的成长，应该有培训记录、能力评估，还有晋升路径。”我看着他，“这些都有备案吗？”
他脸色变了变，“苏砚，你这是钻牛角尖。年轻人要珍惜公司给的机会，不要总想着回报。”
“回报不是问题。”我说，“问题是，别把剥削说得像恩赐。”
角落里传来一声轻笑。
赵峰扫了一圈，语气沉了下来，“有些人啊，只看眼前利益，缺乏团队情怀。”
这话明显冲我来的。
但我没动。
反而打开投影仪，连上电脑。
屏幕亮起，一页ppt出现，标题是：“常见职场黑话对照表”。
下面列了几条：
- “弹性工作” = 随时待命、无偿加班
- “多岗锻炼” = 工作量翻倍、无补贴
- “快速成长” = 缺乏支持、独自试错
- “团队荣誉感” = 掩盖管理失职、要求自我牺牲
有人低头笑了。
林晓坐在后排，悄悄举起手机拍下这页内容。
赵峰猛地站起身，“这是谁做的？公开场合搞这种东西，成何体统！”
“是我做的。”我说，“过去半年，我们收到的真实反馈汇总。你觉得刺耳，是因为它说的是实话。”
“你！”他指着我，“公司不是讲法条的地方，是讲感情、讲付出的地方！你这样的人，不懂感恩！”
我合上手册，直视他。
“我非常认同感恩。”
停顿一秒。
“但前提是公司先履行了它的义务。”
我当众翻开员工手册第12页，举起来给所有人看。
“这里写着，加班需提前申请、审批，并给予相应补偿。”
“过去三个月，我们所有的‘弹性’工作，有没有走流程？”
没人回答。
我把手册轻轻放在桌上。
“我可以感恩每一个尊重规则的管理者。”
“但无法感激披着成长外衣的剥削。”
会议室彻底静了。
有人开始收拾笔电，有人低头看手机，动作轻微，但氛围变了。那种压抑的顺从消失了。
赵峰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他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是甩了一句：“散会。”
人群陆续离开。
林晓走到我旁边，低声说：“刚才那段话，我已经存好了。”
“好。”我说，“别删。”
她点点头，转身回自己位置。
我坐回工位，打开邮箱。新邮件提示跳出来，发件人是行政部，主题是《关于优化办公环境的通知》。
我点开附件。
是一份设备升级说明，提到“部分区域将安装智能监控系统，用于提升工作效率与安全管理”。
配图里有个小图标，标注着“高清广角摄像头”，安装位置写着“主管级以下工位优先覆盖”。
我盯着那张图看了两秒。
抬头环顾四周。
办公室一切如常。同事们在敲键盘，接电话，走动倒水。
我的电脑屏幕还亮着，邮件页面没关。
摄像头的小红灯，在显示器右上角，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