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频会议的最后一个画面消失在屏幕上,我关掉共享窗口,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几秒。林晓的消息还没来,但我知道她会发总结报告。
邮箱提示音响起,新邮件来自行政组,标题是《关于优化团队协作节奏的试行建议》。我点开附件,扫了一眼内容,目光落在第三条:“鼓励成员在项目关键期自主延长工作时间,以体现责任担当。”
我放下鼠标,把文件下载到加密文件夹,命名“复古派行为日志”。
起身倒了杯水,路过开放工区时放慢脚步。几个年轻员工坐在位置上,电脑屏幕亮着,但任务进度条早已走完。有人低头刷手机,有人假装整理文档。没人说话,也没人离开。
我回到办公室,调出近两周考勤系统后台。数据显示,百分之七十三的员工在完成当日目标后仍停留超过两小时。再查邮件记录,过去五天内,有八封非紧急事项被标注“请今晚处理”,发送时间集中在晚七点以后。
这些事单独看都不违规。可连在一起,就是一场软性施压。
手机震动,林晓走进门,手里拿着打印版的《高效守则》。
“你看这个建议了吗?”她站在我桌前,声音压得很低,“我们要不要组织大家联名反馈?就像以前那样。”
我把笔记本转向她,屏幕上是刚整理的行为日志截图。
“那时候我们是在破局。”我说,“现在不一样。他们没下命令,只是引导。你一闹,反而显得我们在对抗管理。”
她皱眉,“那就这么看着?”
“不是看着。”我拉开抽屉,取出一本深灰色手册,封面没有文字。翻开第七章,标题是“如何识别与应对职场文化倒退”。我指着其中一段,“第一要务不是反击,是记录。等他们自己踩线,我们才有立场出手。”
林晓盯着那页看了几秒,轻轻点头,“我明白了。不能让他们说我们煽动情绪。”
“对。”我把手册递给她,“你拿去复印一份,只给核心成员看。别发电子版,防止外泄。”
她接过手册转身要走,又停下,“其他组也开始有类似情况。市场部昨天临时加了周报,要求晚上九点前交。技术部有个项目明明能下周启动,却被说‘今晚先碰一下方向’。”
“记下来。”我说,“每一个案例都记。时间、内容、谁提的,有没有抄送上级。细节越多越好。”
她应了一声,走出去时顺手带上了门。
我打开云端备份系统,确认所有工作文档、审批流程和沟通记录已完成同步。设置了异常访问提醒和自动归档规则。一旦有人试图删除或修改历史记录,系统会在五分钟内发出警报。
然后我在个人笔记里写下:当旧思维穿上新话术,最危险的不是命令,是“建议”。
窗外天色渐暗,楼里的灯一盏盏熄灭。我看了看时间,六点四十分。大部分人都走了,但还有几间办公室亮着。
手机自动切换到夜间模式,我启用了延迟回复功能:“非工作时间消息将延迟至次日9:00统一处理,紧急事项请致电值班主管。”这是三年来第一次重新开启这条设置。
林晓又回来了,坐在我对面,把一张纸推过来。
“这是今天收到的一份群通知。”她说,“新领导说,为了加强团队凝聚力,下周开始推行‘弹性打卡’试点,周末可以自愿来公司做‘轻量级协作’。”
我看完,问:“什么叫轻量级协作?”
“没定义。”她摇头,“但群里有人问能不能不来,回复说是‘尊重个人选择’,但紧接着又补了一句‘积极参与的同事会被重点关注’。”
我冷笑一声,“重点‘关’注,不是‘注’重。”
她也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拆。”
“这不是关心,是绑架。”我说,“用隐形福利诱导加班,比直接下令更恶心。”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就发声明?”
“不行。”我摇头,“现在发,等于我们先撕脸。而且他还没越界,制度上找不到漏洞。我们现在要做的是织网,不是亮剑。”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觉得他会走到哪一步?”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相信一点——只要开始表演,总会露马脚。他们总以为加班代表努力,其实暴露的是无能。”
她点头,收起纸张,“我会继续盯着。另外,我已经让联盟成员开始记录每日任务耗时和实际产出,准备做一份内部对比报告。”
“很好。”我说,“数据最有说服力。等他们真敢强制什么,我们就用事实打脸。”
她走后,我坐着没动。
电脑屏幕黑了,映出我自己模糊的轮廓。红色西装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沉静,不像从前那么锋利,但也没褪色。
我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职场权益指南》,翻到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一小段话:
“真正的守护,不是时刻亮剑,是在暗处织网,等风起时,一击即中。”
合上书,起身披上外套。
我没有直接下楼,而是走向行政层茶水间。新领导的办公室在拐角,门虚掩着,灯还亮着。我瞥了一眼签退系统,他在八点十七分才打卡离开。
我嘴角动了一下。
下楼时进了安全通道,顺着楼梯往上走,直达顶层露台。
夜风吹过来,整栋大楼的灯光分布一览无余。南侧几层仍有零星亮光,其中一间办公室的窗帘半开,能看到一个人影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两台显示器。
我站在栏杆边,没有靠近。
楼下传来车流声,远处地铁进站的震动微微传到脚底。这座楼每天吞吐几千人,大多数人已经回家,但总有人留下来,不是为了工作,是为了表演。
我摸了摸袖口,布料依旧挺括。
十年前我第一次穿这件红西装上班,被人笑像去参加婚礼。后来它成了拒绝加班的标志,成了别人嘴里的“红色警报”。
现在有人想让它失效。
可只要我还在这儿,它就不会褪色。
我转身准备离开,忽然看见那间办公室的灯灭了。
人走了。
但我知道,明天还会亮起来。
因为有些人,根本离不开这种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