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震动的时候，我正盯着客户发来的接口规范V2。
林晓的工位在斜对面，她刚把新文档导入系统，手指敲得飞快。我看了一眼时间，上午十点零七分，阳光照在她的屏幕上，反光有点刺眼。
下一秒，她的动作停了。
整个人僵住，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像是被什么东西钉住了。然后她猛地抬头，眼神直直看向我这边，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我知道出事了。
她抓起手机就往我这边走，脚步很急，但到了门口又顿了一下，像是在给自己两秒冷静。门被轻轻推开，她站在那儿，手里攥着手机，指节有点发白。
“苏总……”
“先别说话。”我把桌上的红色小册子推过去，“翻到第二章第三节，《错误处理流程》。”
她没动。
“你是项目模块负责人，不是执行员。现在问题来了，你第一反应是找我，说明你还觉得自己只是在听指令。”我看着她，“但昨晚的事你也看到了，我们能救回来，是因为每一步都有人担责。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问我怎么办，而是告诉我——这错误从哪开始的？”
她咬了下嘴唇，低头翻开手册。纸页哗啦响了一声。
三分钟后，她转身回了座位。
我没跟过去，也没叫人帮忙。整个办公室安静得很正常，没人抬头张望，没人交头接耳。这是我们这几天建立起的节奏：有问题就查，有进展就报，不演戏，不慌乱。
林晓打开了原始数据包。
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凉了，但没放下。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她那边。她先是调出我们提交的模型，再拉出客户投诉里提到的参数项，一条条比对。五分钟过去，她开始翻邮件记录，找到了赵峰组昨天下午四点发来的“最终版数据源”。
她点了下载，等文件加载完，立刻新建了一个对比表。
十一点过五分，她站起来，走到打印区，拿回两份纸。一份是我们用的数据模型，另一份是赵峰提供的原始数据。她坐在位置上，一支笔一支笔地划，标出三个地方：汇率基准、跨境税率附加项、用户增长预测模型。每一处都写了批注，字迹清楚。
然后她打开邮件客户端，收件人填了客户技术主管，抄送了我和项目组全员。
主题写的是：“关于数据参数误差的说明与致歉”。
附件是那份对比报告。正文只有三段：
第一段承认错误出现在我们提交的环节，责任在己方审核不严；
第二段列出三处偏差来源，并注明原始数据提供方为赵峰团队；
第三段附上修正方案和更新时间表，承诺今日内完成调整。
她写完读了一遍，删掉了一句带情绪的表述，重新组织语言，让语气保持专业但不失诚恳。
发送前，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点了点头。
邮件发出去后，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呼出一口气，手放在桌面上，微微抖了一下。
不到十分钟，回复来了。
客户技术主管只写了两句：“理解数据链路问题，接受解释。后续请确保源头一致性。”
下面还加了一句：“辛苦了。”
林晓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夸张的笑，就是嘴角往上提了一下，眼睛亮了。
她转头看我这边，我举起咖啡杯，算是回应。
这时候，赵峰出现了。
他从茶水间出来，手里端着杯子，路过林晓工位时脚步慢了一下。他扫了一眼她的屏幕，上面还开着那份对比报告。
“挺快啊。”他说，“一出事就知道甩锅给上游？”
林晓没抬头，手指点了一下鼠标，把页面切回工作系统界面。
“我没有甩锅。”她说，“我只是按流程查清了问题源头。如果你觉得这份报告有问题，可以提意见。”
赵峰冷笑：“你们现在搞这套？谁给的数据谁负责？那我问你，你为什么不自己核一遍？”
“我应该核。”林晓站起身，声音稳了，“我也确实核了。但我不能假设上级给的数据本身就是错的。更不能为了自保就把所有验证工作压到最后一环。如果每个环节都像你说的‘反正我给了’，那出问题谁来兜？”
赵峰脸色变了变。
“你还学会讲道理了？”
“我不是在跟你讲道理。”林晓看着他，“我是在告诉客户真相。他们要的是结果，不是借口。你要是觉得我不该发这封邮件，那你告诉我——正确的处理方式是什么？当客户发现参数错了，我们是应该藏着掖着，还是坦白说明？”
赵峰没说话。
他抿了口咖啡，转身走了。
林晓坐回去，打开笔记本，写下一句话：
“错误不可怕，逃避才致命。危机公关第第一步，是面对。”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屏幕，新消息弹出来。
是客户cEo发来的内部便签：
“你们那个年轻同事，处理得干净利落。下次项目会，让她主讲技术路径。”
我回了个“收到”，顺手把这条消息转发给了林晓。
她看到后愣了几秒，手指在键盘上停住，然后慢慢打出一行字，保存在本地文档里：
“我能行。”
中午十二点前，整个项目组的状态更新完毕。所有模块进度重回正轨，系统自动推送了今日汇总报告。
林晓喝了口水，把空杯子放在一边，开始整理接下来的协作安排。
我打开《职场权益指南》，翻到第一页，写了条备注：
“新人第一次独立应对客户投诉，全程未越级求助，依据手册流程完成溯源、澄清、补救三步骤。结果达标，信心建立中。”
写完合上本子，抬头时正看见林晓在跟组员对接任务。
她说话节奏比以前快了，手势多了，不再低着头小声确认。
有人问她某个接口怎么对接，她直接站起来，走到对方屏幕前，指着说：“这里要用新版本的认证逻辑，老规则已经作废了。”
对方点头，改代码。
她走回来的路上，顺手把一份打印资料递给旁边的同事：“这个你参考一下，昨天更新的权限配置表。”
一切都很自然。
就像这本来就是她该做的事。
阳光移到了她的桌角，照在那本红色小册子上。
她坐下，打开电脑，准备开下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