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把平板放在我桌上时,我正盯着全球协作平台的实时在线人数。一百七十三人,来自十二个分公司,全部标记着“高校联盟”身份。
她坐下来,声音有点压不住兴奋:“德国那边昨天开了复盘会,效率提升百分之三十,病假率降了一半。”
我没抬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调出他们的周报数据。图表走势很稳,没有断崖式波动,说明不是靠突击完成的。
“他们一开始误会了。”林晓接着说,“以为核心工作制是让我们少干活,项目经理直接跟总部提了抗议。”
我这才抬眼看她。
“你猜怎么着?他们把我们的任务卡翻译成德语,但漏了‘目标产出’那一栏,只写了时间安排。人家当然觉得这是变相减工时。”
我扯了下嘴角:“规则落地,差一个字段都不行。”
她说完就打开投影,调出一段视频会议的录屏。画面里是苏黎世办公室的会议室,几个穿西装的人围坐在桌边,表情严肃。中间那位负责人举起手里的文件,用英语说了句什么。
林晓点了播放键。
“我们理解贵方提倡专注时间,但我们无法接受缩短实际工作量的要求。”
字幕刚翻完,镜头一转,我的脸出现在远程窗口里。背景是这间办公室,但我记得那天穿的是深灰衬衫,不是红西装。
“那是上周二。”林晓说,“你临时介入的紧急协调会。”
视频里的我听完翻译后没急着说话,而是打开了共享文档,贴出一份客户项目的时间轴对比图。然后我切换成德语,逐条解释每个节点的实际耗时和交付质量。
“我不是来谈工作时长的。”我说,“我是来证明——同样的产出,可以节省四十六小时冗余沟通。”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接着,对方项目经理开始提问,问题越来越具体。最后他主动提出要试运行两周,按我们的模板重新拆解当前项目节奏。
林晓关掉视频。“昨天他们提交了第一份达标报告。客户满意度还涨了五个点。”
我点点头,把那份报告下载存档。
这不是偶然。国内这套模式能走出去,关键不在工具多先进,而在它经得起质疑。你给出规则,别人敢用,也愿意信。
“接下来呢?”林晓问,“其他分部都在等标准动作。”
“没有标准动作。”我说,“只有标准原则。”
她愣了一下。
“三有。”我伸出三根手指,“有模板、有流程、有反馈机制。我们现在缺的是统一载体。”
她反应很快:“你是说,出手册?”
“不是我,是我们。”我把桌上的U盘推过去,“这里面是论坛帖、便签照片、匿名留言、分享会记录,还有赵峰时代那些被退回的加班申请单。”
她接过U盘,眼神变了:“你要把这些全整合起来?”
“为什么不做?”我说,“有人写‘今天我准时下班去接孩子’,有人写‘我不再怕不回消息被骂’。这些不是口号,是觉醒的证据。”
她低头看着U盘,半天没说话。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当初她也是那个每天熬到九点、以为不加班就是不负责任的人。现在她站在另一头,手里握着改变别人的工具。
“你负责收集案例。”我说,“挑真实、可复制的。别选那种‘一天干完一周活’的夸张故事,我们要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比如呢?”
“比如怎么拒绝临时会议,怎么处理领导半夜发的需求,怎么让团队接受你不随时响应。”
她笑了下:“这些我们群里早就攒了一堆。”
“那就拿出来。”我说,“别藏在小圈子里传。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原来还能这样工作。”
她起身要走,又被我叫住。
“别做成培训ppt。”我说,“要像操作说明书一样简单。翻开第一页就知道第一步做什么。”
她点头记下。
下午三点,我召集了第一次远程调度会。林晓坐在我旁边,连通了八个主要分部的联络人。屏幕上一张张脸亮起来,有亚洲、欧洲、南美,背景各不相同,但桌上都摆着同一份电子文档——《高效工作联盟扩展试行方案》。
开场没人说话。
我直接切入主题:“这次扩张不是推广活动,是规则输出。我们不搞动员大会,也不喊口号。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准确执行模板,并如实反馈问题。”
新加坡的代表举手:“如果本地管理层反对怎么办?”
“那就让他们看数据。”我说,“你们手上都有过去三个月的项目对比表。哪个更快交付,哪组投诉更少,一目了然。”
迪拜的那个年轻人问:“要是他们说文化不同呢?”
“文化不同,不代表效率逻辑不通。”我说,“德国人严谨,日本人守时,美国人重结果——但他们都不喜欢无效劳动。找到痛点,就能推开。”
会议开了四十分钟,结束前所有人确认了本周试点任务。
林晓关掉会议系统,松了口气:“反应比预想快。”
“因为他们早就不满了。”我说,“只是以前没人给方法。”
晚上七点,办公室只剩我们两人。她把整理好的第一批案例发到我邮箱,标题是《从被动响应到主动设定边界》。
我打开看。第一条是一个实习生的故事:他第一次在钉钉上设置“免打扰时段”,结果主管立刻打电话质问。他没慌,甩出任务卡和优先级清单,反问对方“您希望我先做哪个”。
主管沉默三分钟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那人自己也设了核心时段。
我看完全文,把案例归入“工具篇”目录。
墙上的钟指向八点。我合上电脑,把红色西装从椅背拿起,叠好放在办公桌上。明天不用穿它,但得备着。
林晓还在改框架,嘴里念叨着章节顺序。
“理念篇放前面。”我说,“先讲清楚我们为什么这么做,再教人怎么做。”
她点头,在文档里调整结构。
“要不要加一章‘常见反击话术’?”她问,“很多人卡在不敢开口。”
“加。”我说,“列五条最常用的。比如‘这个需求能不能延后?我现在在赶A项目的交付’,或者‘如果你现在就要,那b任务就得推迟’。”
她快速记下。
“还有。”我补充,“提醒他们别追求完美。第一次拒绝可能结巴,第二次会顺一点,第三次就够了。”
她笑出声:“这话像你说的。”
我没回应,只是把《权益指南》从抽屉拿出来,放到新手册初稿旁边。
两本书并排躺着。一本是起点,一本是延续。
手机震动了一下。邮件提醒:德国团队上传了新的任务卡使用截图,附言写着“今天没人加班,但进度超前”。
林晓看见了,轻声说:“我们的规则,要出海了。”
我打开全球协作平台,点击“发布”。
《高效工作实操手册》第一版,正式共享至所有节点。
进度条走到尽头时,屏幕弹出提示:
已同步,共127个区域可访问。
窗外夜色沉下来,楼下的灯一盏盏熄灭。
我站起身,把西装挂回衣架。
林晓还在核对反馈列表,手指在平板上滑动。
她忽然停下,抬头看我。
“如果以后你也走了,这套东西还能撑住吗?”
我没有回答。
楼下传来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叮的一声。
走廊尽头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门把手轻轻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