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手机，阳光照在桌角那枚徽章上，光斑晃了一下。
林晓已经能独自走完这条路了。她不再需要我站在旁边说“别怕”，也不再需要我把话术一句句教给她。她现在是那个给别人撑伞的人。
我站起身，走到办公室最里面的衣柜前。门拉开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按下某个开关。里面挂着几件衣服，最左边是那套红色西装。
它看起来和三年前没什么不同。领口平整，肩线挺括，袖口还留着那天我去德国时不小心蹭到的一点咖啡渍。我没让人洗掉。
我取下衣架，把它抱出来，放在办公桌上。布料碰到纸张的声音很轻，但整个房间好像安静了一瞬。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博物馆的负责人发来的消息：“苏总，展柜已经准备好了。您确定要现在捐吗？”
我回：“就今天。”
半小时后，她带着两个工作人员来到办公室。没人说话，只是轻轻接过西装，放进特制的箱子里。箱子是透明的，能看到里面的衣物被固定在白色支架上，像一件等待被讲述的证物。
“展览标题我们按您的意思定了。”她说，“叫‘红色西装时代：职场文化的革命与传承’。”
我点头。“还要展出三样东西。”
“您说。”
“《高效工作守则》原件，《权益指南》第一版，还有《心理健康手册》初稿。都在抽屉里。”
她打开我指的那个抽屉，拿出几本装订粗糙的小册子。边角有些磨损，页脚微微卷起。其中一本封面上有支笔划过的痕迹，是我第一次拒绝加班时，随手记下的时间点——晚上八点十七分，客户临时改需求，我直接回复“明天上午十点前提交”。
“这些……真的要展吗？”她问。
“当然。”我说，“它们比西装更重要。西装只是开始，这些才是改变发生的过程。”
她把材料一一登记、封装。动作小心，像是怕弄断某种连接。
“附言呢？”她抬头看我，“您想写什么？”
我抽出一张纸，提笔写下：
这是边界的颜色，也是觉醒的颜色，更是每一个职场人的尊严。
字不多，写得快，但每一笔都落得很实。
她接过纸条，读了一遍，没再问别的。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多人以为这是一场胜利者的纪念，其实不是。这不是庆功，是交接。
下午三点，展览正式开放。
我没有去现场。
而是换了身便装，走进公司大楼一楼的大厅。展厅就在东侧走廊尽头，玻璃门开着，灯光打得很亮。已经有几个人站在展柜前拍照。
我站在人群后面，听他们说什么。
“这件就是传说中的红西装啊？”一个年轻女孩凑近玻璃，“听说她穿着它怼过副总？”
旁边男生笑：“不止一次。赵峰让她改方案到凌晨，她直接把电脑合上走了，第二天照样升职。”
“真的假的？”
“你看那边展板，写着呢。‘2023年4月17日，首次公开拒绝义务加班’。还有邮件截图。”
另一组人围在《权益指南》展柜前。
“这本小册子后来印了五万本，全行业疯传。”有人念出说明文字，“原来我们公司早就有权拒接非工作时间任务？”
“我一直以为必须回邮件。”
“我也是。以前半夜收到信息就爬起来处理，生怕领导觉得我不积极。”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每句我都听清了。
我转身走向出口，路过服务台时，听见解说员正在做准备。
“各位参观者好，欢迎来到‘红色西装时代’主题展。”她练习着开场白，“今天我们要讲的不是一个女高管的成功故事，而是一场关于时间、专业和人性的变革。”
我停下脚步。
“当年有人说她强势、不合群、不懂变通。”解说员继续说，“可正是这种‘不合时宜’，让我们今天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不’。高效不是压榨出来的，是设计出来的。关怀不是施舍，是制度的一部分。”
她翻了一页笔记。
“接下来我们会看到三个阶段：破局、建制、传承。第一个展品，是苏砚总监在慕尼黑分公司演讲时使用的ppt打印稿。标题只有八个字——‘人的精力不是无限资源’。”
我走出大楼。
外面风有点大，吹起裙角。我抬手扶了下头发，看见主楼LEd屏正在滚动播放展览海报。画面中央是那件红西装，下面是那句附言。
几个路过的实习生停下来看。
其中一个举起手机拍照，配文打字：“想进这家公司，先读懂这本《权益指南》。”
我走过喷泉池边，听见两个保洁阿姨聊天。
“听说没？那个穿红衣服的领导，把她衣服捐博物馆了。”
“知道啊。电视都报了。我女儿在写字楼上班，昨天回家就说，她们部门也开始学这个，晚上九点以后不准发工作群消息。”
“好事。”
“可不是嘛。干活就干活，凭什么连命都搭进去。”
我拐进地下车库，坐进车里。
车子启动，后视镜里映出大楼轮廓。阳光照在玻璃幕墙上，反着光。
我踩下油门。
导航设定为家。
车子驶出地库，汇入车流。
红灯停住时，我看见旁边公交车身上贴着广告。是本地一家企业的新招聘海报，最下面一行小字写着：“我们实行高效工作制，拒绝无效加班。”
我笑了笑。
绿灯亮起。
我松开刹车，车子向前滑行。
前方路口，一辆快递三轮车横穿马路，骑车人穿着橙色制服，戴着头盔。他停在路中间等对面车流过去，低头看了眼手机。
然后他抬起头，对着副驾驶方向做了个动作——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在额头位置轻轻一点，像是敬礼，又像是打招呼。
我认出来了。
那是我们团队内部的老暗号。
意思是：我准时下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