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如今归来,掌中紧握的不仅是权柄,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对生命本身的热望。
客厅里的时光,仿佛比别处流淌得更缓慢、更黏稠。
老板就陷在那张宽大的、皮质已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发亮的沙发里,身体松弛,目光却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牢牢地系在几步之外的那个身影上。
老板娘正背对着他,在玄关的条案上摆弄一束新买的晚香玉。她只穿着一件藕荷色的真丝睡袍,腰带松松地挽着,衣料随着她微微前倾的动作,如水般贴服而下,勾勒出依然饱满圆润的弧线——那是肩胛的流畅,腰肢恰到好处的收束,以及臀胯处熟透果实般丰腴的轮廓。
她抬起手臂去调整花枝,睡袍的袖子便滑落至肘间,露出一截丰腴雪白的小臂,在昏黄光线下泛着珍珠似的、温润的光泽。空气里,除了晚香玉那馥郁到几乎令人头脑发昏的甜香,似乎还飘散着一丝她身上固有的、混合了浴后润肤乳与成熟女性体肤的暖融气息。
老板凝视如此之久,以至她回过头,眼波里流转过一丝讶异,一丝疑虑,还有被时光掩埋太久的、属于年轻时的羞涩。
老板就那样看着,呼吸不知何时变得均匀而急促。
他几乎没有思考,只是遵循着那股原始的热流,伸出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腕,轻轻一带。她像是从一场专注的冥想中被惊醒,身体微微一颤,转过脸来,眼中带着一丝尚未消散的、料理家务时的恬静,随即被疑惑取代。“怎么了?”她问,声音里有一种日常的、略带疲惫的温和。
他没有回答,只是手上加了点力,将她带到沙发前,揽入怀中。她先是顺从地坐下,随即感觉到了他身体不同寻常的紧绷,以及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里,跳跃着的、她许久未见的光。那光让她有些不适,甚至有些……想笑,心里暗道:老板还行吗?
她对老板那方面的情况都一清二楚。一丝几乎是下意识的、混合着无奈与怀疑的情绪,掠过她的眼角眉梢。她推了推他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母性的宽容,又掺杂着一点“别闹了”的不耐烦:“老板,身体刚刚恢复,健康要紧,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这轻微的不耐,像一根细小的针,反而刺破了最后一点犹豫。老板没有停下,而是用更坚决的吻封住了她可能出口的所有话语。起初,她的唇是闭合的,身体是僵硬的,像一本合紧的、落了灰的书,拒绝被翻开。
当老板的手掌带着灼人的温度,抚过她睡袍下依旧丰腴而敏感的腰肢;
她推拒的手,不知何时,由抵靠变成了轻抓,指尖无意识地陷入他羊绒衫的纤维里。那声轻微的叹息,也不再是拒绝,而更像一声悠长的、从灵魂深处释放出来的妥协。她闭上了眼睛,仿佛关闭了现实世界的门,回到了一个只凭触觉与温度存在的混沌初开之地。
老板感觉到了她的变化,那紧闭的书页,终于对他哗然展开。内里的篇章,并非他臆想中的干枯或单调,而是依旧滚烫、淋漓,充满了等待书写的空白。
她惊异地回应着,惊讶于他身上那不可思议的“回春”活力。
空气变得滚烫,晚香玉的甜香被更原始、更浓烈的气息覆盖。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只剩下一曲击败了时间的、古老而崭新的战歌。
小别胜新婚。
没有更多的言语。他们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光阴未老,热血犹沸。所有的怀疑与疏离,在这无声的缠绕里悄然消融。她闭上眼,指尖轻轻拂过他新生的白发,心底那片荒芜了半载的角落,忽逢甘霖。
夜渐深,她在他肩头寻了个安稳的位置,良久,才轻声叹了一句,带着鼻音,也带着笑意:
“……真是,老树逢春了。”
晨光熹微时,老板已经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昨晚的缠缠绵绵没有让他精力消减。
窗外,厂区的轮廓在淡青色的天幕下逐渐清晰起来——整齐的厂房、高耸的水塔、蜿蜒的管道,还有那些已经开始移动的小点,那是早班工人在交接。这一切他看了二十年,今天却觉得格外新鲜。
他深吸一口气,肺部充盈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微笑。年初,他病倒离开了这座他一手建立的王国。如今回归,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老板,早。”
娜娜轻手轻脚地进来,将一杯温度刚好的汤水放在桌上。老板看着娜娜,心里荡漾起不同的异样。
老板坐下,翻开文件。数字、图表、生产指标,这些曾经像血液一样熟悉的东西,在病中变得遥远而模糊。现在它们回来了,带着新的意义。他的目光扫过每一条数据,手指在“次品率上升0.3%”处停了下来。
“叫老梅过来,……不,让生产部王部长过来”他说。
娜娜迟疑了一下:“现在才七点二十,王部长可能还没......”
“哦”老板抬眼,看了一下身边的娜娜,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娜娜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
“来这里还习惯吧?!”老板关切的问。
“一切都好,多谢关心!老板,来喝汤水”娜娜笑盈盈回答。
老板一口喝干了汤水,热流滑过喉咙,直抵胃中。难以言喻的燥热从胃里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熟悉的效果立竿见影。
燥热。一种蛮横的、原始的驱动力,冲刷着他有些麻木的神经。他的大脑“嗡”地一声,仿佛有根弦断了。一片空白。双手不由自主地锁定在娜娜丰腴结实的身体上。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以及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那股燥热似乎找到了出口。他清了清嗓子,不再说话,动作开始粗鲁。
缓了缓。一种无名的、粘滞的燥热再次从他心底蒸腾起来,像一口即将沸腾的沥青池,咕嘟着危险的气泡。他深深地、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办公室里昂贵的雪松木香、皮革味,以及娜娜身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香水气息全部压入肺腑,用以镇住那团火。但那口气吸进去,反而成了助燃的氧。那股燥热终于找到了裂缝,决堤而出,化作皮肤下奔腾的血液和眼底沉黯的光。
他清咳一声,喉咙有些发干,像砂纸磨过粗糙的木面。所有预备好的、程式化的语言——关于报表,关于绩效,关于那些冠冕堂皇的正事——此刻都显得荒谬而多余。言语是文明脆弱的遮羞布,而现在,他只想撕碎它。他不再说话,沉默本身成了一种更具压迫感的宣言。他的动作变得明确而粗鲁,不是激情,而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行使。钢笔被扫落到厚实的地毯上,无声无息;一份文件滑下桌沿,纸页散开,像折翼的白鸟。
娜娜的姿态里有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仿佛早预见了这场风暴的路径。
她则像一片深水,承受着风暴,表面波澜汹涌,深处却保持着一种惊人的、冰冷的静止。
时间失去了刻度。只有光线在悄然移动,从沙发的一角缓慢爬行到另一角,颜色由炽白转为暗淡的金黄。
燥热退去了,不是消散,而是转化为一种更深的、浸入骨髓的疲惫与虚无。他仍沉在沙发里,身体有种被掏空后的轻飘感,同时却又奇异地更加沉重。
她背对着他,整理衣物,手指一丝不苟地抚平每一处褶皱,将散落的发丝拢到耳后。每一个动作都在重建壁垒,将刚刚被迫共享的亲密重新划归为不可逾越的距离。她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留给他的一个恢复了完美线条的背影,无声地宣告着:仪式结束了。
他依旧躺着,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昂贵的沙发柔软地包裹着他,却感觉像躺在冰冷的荒原。空气里的尘埃又开始在渐弱的光线中飞舞,一切似乎恢复了原状,文件还在地上,钢笔还在地毯上。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欢愉过后更为巨大的空洞。
上午的阳光终于移到了书橱的玻璃门上,反射出一小片刺目的亮斑。
门被小心翼翼地敲响。
“进来。”
生产部长王部长推门进来,额头已经冒汗。
“老板,您找我?”
老板几乎是卧在老板椅:“上月次品率怎么回事?”
“这个......有几台老设备出了点问题,已经安排了检修......”
“哪几台?”
“3号车间的b组冲压机,还有......”
“b组冲压机上个月刚大修过。”老板转过身,目光如炬,“我要真实原因。”
王部长的汗真的流下来了。他知道瞒不过去,只好如实说:“是......是新来的一批工人经验不足,标准把握得有些松。”
“人呢?”
“已经调岗了。”
老板沉默了几秒。这沉默比责骂更让王部长不安。在以前的岁月里,老板会拍桌子,会骂人,会立刻下达一连串的处分决定。但现在,他只是沉默。所有火气已被老板娘和娜娜一扫而光。
“下午两点,召开生产质量专项会议。”老板终于开口,“你去准备三份材料:一是这次事件的全过程分析,二是质检流程的漏洞总结,三是改进方案。记住,我要的不是追责,是解决方案。”
王部长愣住了。这不是他熟悉的老板。
“还有问题吗?”
“没,没有。我这就去准备。”
上午十点,管理层周例会。
长条会议桌旁坐了十二个人,都是公司的核心骨干。老板坐在首位,静静地听各部门汇报。他的安静让会议室的气氛有些微妙——往常这种会议,老板总是主导者,会随时打断,会追问细节,会当场做出决策。
今天,他只是在听。
老板点了点头:“各部门思路清晰,数据扎实。不过......”他顿了顿,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新产品的分析不够深入。要补充做一份竞品分析,下周单独向我汇报。”
老板的批评依然一针见血,但语气却平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种......大家说不清的东西,像是理解,又像是耐心。
老板认真地听着,偶尔问一两个问题,都在关键点上。
“很好。”老板说,“下一步做一份详细的成本效益分析,包括长期维护费用。”
会议在十一点四十结束。众人陆续离开。
老板站起身,走到窗前。厂区里,工人们正陆续从车间走向食堂,形成一条条蓝色工装组成的河流。
老板一个人在会议室坐了许久。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中切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道道光与影的条纹。他伸出手,看着光线落在手背上,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午餐时间,老板没有去高管食堂,而是像往常一样去了员工大食堂。
刚坐下不久,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人就端着盘子过来了。
“老板,能坐这儿吗?”
老板抬头,认出是装配车间的老班长周师傅,在厂里干了十八年。
“坐。”老板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周师傅坐下,有些局促地扒了两口饭,才鼓起勇气说:“老板,听说厂里要引进那条德国生产线了?”
老板点点头:“有这个计划。”
“那......那我们这些老工人怎么办?”周师傅的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那条线是全自动的,只要几个技术人员看着就行。”
老板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周师傅:“你今年多大了?”
“四十七。”
“在厂里多少年了?”
“整整十八年。”周师傅挺直腰板,“我是第一批通过中级技工考核的。”
“那你怕什么?”老板说,“新设备需要人去操作、去维护、去改进。需要的是懂得原理的人,不是只会按按钮的人。”
周师傅的眼睛亮了一下:“您的意思是......”
“下个月开始,会有系列培训。”老板说,“从基础知识到先进技术,分层次进行。通过考核的,薪资上调一级。通不过的,有三次补考机会。三次都不行,转辅助岗位。”
“这......这是真的?”
“会议纪要明天就会下发。”老板顿了顿,“周师傅,你是老员工,带个头。时代在变,我们不变,就会被淘汰。但这个变,不是要把老伙计们甩下,是要大家一起往前走。”
周师傅重重地点头,饭也不吃了,立刻就要回去告诉工友们这个消息。
下午的日程排得很满。
两点到四点,生产质量会议。老板没有坐在主位,而是拉了把椅子坐在侧面,让王部长主持。这位老部长开始时有些紧张,但很快进入了状态。当有人试图推卸责任时,老板只轻轻咳了一声,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继续。”他说。
会议结束时,改进方案已经初步成型。王部长送老板出门时,忍不住说:“老板,您今天......有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王部长挠挠头,“就是感觉,您更......更愿意听我们说了。”
老板拍拍他的肩:“因为我现在知道,我一个人听不完所有的声音。”
下班回到家时,已经七点半。老板娘坐在灯下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却明显没在看。她穿着一条墨绿色的丝质长裙,头发松松地挽着,几缕碎发落在颈边。
“回来了。”她抬起头,眼里有关切,“今天怎么样?累不累?”
“还好。”老板脱掉外套,在她身边坐下。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清淡但精致。老板娘亲自下厨煲的汤,小火炖了四个小时。吃饭时,两人话不多,有些话已经不需要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