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这半年来的日子,看似休闲,内心比五金厂里的空气还要沉闷、难熬。
他像一头被拔去了尖牙和利爪,圈禁在笼中的老兽。曾经,作为厂长,他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吆五喝六,享受着众人敬畏(或者说畏惧)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年轻女工们,见他如同老鼠见了猫,那份惊怯,极大地满足了他某种扭曲的掌控欲。可自从半年前那次说不清道不明的“工作调整”,他挂了个“资深顾问”的虚衔,权力被架空,他就彻底“闲”了下来。
人闲,心却不闲,或者说,他那颗被权力和欲望喂养惯了的心,在失势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办公室里无人问津,他便天天背着手,在厂区里漫无目的地晃荡。目光像沾了油腻的刷子,扫过流水线上那些年轻或不再年轻的女工。但今时不同往日,偶尔有胆大的女工感受到那令人不适的注视,不再像过去那样惊慌低头,反而会回瞪一眼,甚至低声与同伴嗤笑两句。那笑声像针一样,扎得老梅心里又痒又痛。
他不敢在厂里放肆了。没了实权,就像毒蛇没了毒牙,空有其表。但他那早已扭曲的心理,需要宣泄的渠道。于是,他将阵地转移到了厂外。工业区附近廉价的出租屋、灯光暧昧的发廊、人声嘈杂的夜市……都成了他寻求刺激的场所。他找各种蹩脚的借口搭讪、攀谈,用几杯廉价的奶茶或一顿路边摊的宵夜,试图换取一些言语上的暧昧,甚至肢体上若有若无的接触。那种在边界线上试探、对方或因顾忌或因无奈而勉强应付的感觉,成了他灰暗日子里唯一的“光彩”。他知道自己这行为上不得台面,像阴沟里的老鼠,但内心的空洞与日俱增,他需要这些东西来填充,哪怕只是饮鸩止渴。
通过一次购房的体验,成功寻找到和年轻漂亮小姐们沟通的技巧,也为之付出了不少。
这半年,他表面上无所事事,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煎熬。有人说他在“卧薪尝胆”,等待东山再起。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哪里是忍辱负重,这分明是欲望被压抑后的癫狂前兆。他是在“暗度陈仓”,只不过度的不是救厂的良策,而是他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
转机,在一个看似平常的下午,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厂办的小王,一个平时见了他最多点头招呼的年轻小伙子,一路小跑过来,脸上堆着前所未有的热情笑容:“梅厂长!梅厂长!好消息!老板娘让您马上去她办公室一趟!”
“梅厂长”这个久违的称呼,让老梅心头一跳。他按捺住几乎要破膛而出的心跳,故作沉稳地“嗯”了一声,端起桌上那杯泡得发黑的隔夜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才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衬衫,迈着四方步朝老板娘办公室走去。每一步,都感觉脚下的水泥地变得绵软,仿佛踏在云端。
老板娘的办公室冷气很足,与外面的闷热恍如两个世界。宽大的老板桌后面,老板娘正在看着什么。见他进来,老板娘难得地露出了笑容,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老梅,来了,坐。”老板娘笑容得体,看不出太多情绪。
“老梅啊,这半年委屈你了,让你这个大才闲着。”老板娘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几分安抚,“现在,公司有个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
老梅的心提了起来,腰板不自觉地挺直。
“董事会已经决定,在城西新区拿下一块地,筹建我们的新工厂。这是公司未来五年发展的重中之重!”老板娘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蓝图绘就的豪迈,“今天正式成立‘新工厂建设办公室’,由我亲自牵头,担任办公室主任,负责统筹。你呢,担任副主任!”
老梅感觉血液“轰”一下全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老板娘继续道:“我这边还有其他事务要忙,所以,这个筹建办的日常工作,就由你全权负责!相关人手、资源调配,你尽管提方案!老梅,这可是块硬骨头,也是个大舞台,别让我失望!”
“日常工作全权负责”!这几个字像带着魔力,瞬间打通了老梅全身的关节。半年的郁积、晦暗,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克制力,才没有让脸上的狂喜流露出来,只是用力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老板娘放心!我老梅一定鞠躬尽瘁,把新厂给建得漂漂亮亮的!”
从老板娘办公室出来,老梅感觉整个五金厂的天都更蓝了,机器轰鸣声也变得如同交响乐般悦耳。他背着手,踱步回到自己那间积灰的办公室,看着窗外,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权力!这就是权力的滋味!它失而复得,而且比之前更甚!新工厂建设办公室副主任,负责日常工作,这意味着在筹建阶段,他就是实际上的“一把手”!庞大的预算、供应商的围猎、人员的调配……这里面有多少油水,多少操作空间,更重要的是——有多少可以满足他个人私欲的机会!
他立刻行动起来。首先,是办公环境的“升级”。他直接找到行政部,以“工作需要,便于接洽合作单位”为由,要求立刻更换一间更大、更敞亮、带独立卫生间的办公室。行政部的人面露难色,他直接把老板的任命文件拍在桌上,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强硬:“新工厂建设是公司的头等大事,一切都要特事特办!耽误了进度,你们谁负得起这个责任?”
新办公室很快收拾出来,宽敞明亮,真皮沙发,红木办公桌,气派非凡。老梅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来回转了几圈,感受着皮质带来的光滑与冰凉。他拉开抽屉,里面空空如也,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里面塞满文件、香烟,甚至……某些“进贡”礼物的场景。
安顿好窝,接下来,就是确立自己的“权威”,以及,满足那压抑已久的私心。
他做的第一件“公事”,既不是研究规划图纸,也不是召开项目启动会,而是以“为新工厂选拔、储备行政接待人才,优化团队形象”为名,亲自拟了一份报告,要求人事部将全公司所有女员工的档案,特别是年龄在三十五岁以下、形象姣好者的资料,整理一份送交他“审核”。
报告措辞冠冕堂皇,紧扣“新厂形象”、“接待需求”,让人挑不出太大毛病。
人事部经理是位四十多岁、经验丰富的女性,看到这份报告,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她太了解老梅的德行了,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拿着报告,亲自找到老梅,试图委婉提醒:“梅总,人员选拔和调动,公司有既定的流程和标准,而且各个部门现在人手也紧张……”
老梅正端着一杯新泡的龙井,吹着浮沫,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悠悠地说:“流程?标准?那是针对常规业务。新工厂建设是颠覆性的,是开创未来的!我们要打破条条框框,不拘一格降人才!形象气质,本身就是一种重要的能力,特别是在对外接待上!怎么,我连了解公司潜在人力资源的权利都没有了?还是你觉得,我的工作不重要?”
一连串的大帽子扣下来,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反问,人事经理被噎得说不出话。她看着老梅那张故作严肃,却难掩眼底一丝得意和淫邪的脸,心里一阵恶心。但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老梅此刻风头正劲,她只能压下怒火,硬邦邦地回了句:“好的,梅总,我尽快整理给您。”
档案送来了,厚厚一摞。老梅如获至宝,特意吩咐秘书:“我接下来要深入研究人才资料,任何人不要打扰。”
门一关,世界就成了他一个人的。他泡上浓茶,点起香烟,像皇帝选妃一样,开始一页一页地“审阅”起来。他的目光迅速跳过“工作经历”、“专业技能”、“绩效考评”这些栏目,精准地锁定在“照片”、“年龄”、“婚姻状况”上。
看到照片清秀、年纪尚轻的,他便用红笔在名字上画一个圈,嘴里发出“啧啧”的品评声。
“这个不错,柳眉杏眼,可以调到筹建办来当前台,撑门面。”
“这个……嗯,结婚了?可惜,少了几分味道。”
“这个刚毕业,涉世未深,眼神都带着怯,好,好啊……这种最容易‘培养’。”
……
他不是在选拔人才,而是在为自己物色“猎物清单”。每一个红圈,都代表着一个他可以利用职权去接近、试探、甚至掌控的目标。权力带来的这种“予取予求”的幻觉,让他兴奋得微微发抖。
名单圈定,狩猎开始。
第一个被“召见”的,是市场部新来的实习生,小赵。一个二十二岁的姑娘,大学毕业没多久,脸蛋能掐出水来,眼神里还带着校园里带出来的清澈与懵懂。
小赵忐忑不安地敲开了老梅办公室气派的木门。她对这位新上任的“梅总”了解不多,只知道是厂里的“大领导”,心里充满了对权威的天然敬畏。
“小赵啊,来来来,坐,别紧张。”老梅堆起一脸自以为慈祥和蔼的笑容,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他上下打量着局促不安的姑娘,目光在她年轻饱满的身体曲线上贪婪地停留了几秒。
他先是例行公事般地问了问在市场部的工作情况,习不习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语气温和,像个关心后辈的长者。但问着问着,话题就开始跑偏。
“小赵啊,家不是本地的吧?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老梅说着,站起身,绕过宽大的办公桌,假意关心地拍了拍小赵的肩膀。那只手,并没有像正常长辈鼓励那样一触即收,而是像一块黏腻的膏药,停留在女孩单薄的肩膀上,甚至还带着暗示性地轻轻捏了一下。
小赵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她低着头,不敢动弹,感觉那只手像一条冰冷的蛇,让她恶心又恐惧。
“我看你形象好,气质佳,是块好材料。”老梅俯下身,凑得更近,一股混合着烟味、茶味和劣质古龙水的气息笼罩了小赵,“在市场部跑腿,埋没人才了。新工厂是公司未来的希望,正需要你这样年轻有活力的新鲜血液。好好表现,到时候我把你调到新厂区,当个接待主管,工作轻松,体面,发展前景也好……”
小赵心跳如鼓,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含糊地应着:“谢……谢谢梅总,我,我会努力工作的。”
“光努力可不行,”老梅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热气喷在她的耳廓上,“在这个社会上混,尤其是女人,还得会‘来事’,要懂得抓住机会。晚上我有个饭局,都是关系到新厂建设的重要客户,你跟我一起去,见识见识世面,学习怎么应酬。这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对你的‘成长’有好处……”
“饭局”、“应酬”、“成长”……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像重锤一样敲在小赵心上。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凝聚成了实质。她猛地站起身,肩膀用力一甩,挣脱了那只令人作呕的手,因为动作太猛,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对……对不起梅总!”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决绝,“我晚上……还有其他事!去不了!对不起!”
说完,她甚至不敢看老梅的脸色,转身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差点撞到门外正准备送文件的秘书。
办公室的门“砰”一声甩上,隔绝了内外。
老梅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然后像冰块一样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阴鸷的真实面目。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僵了几秒,才缓缓直起腰,走回老板椅坐下。
“哼,给脸不要脸!”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抓起桌上的香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第一次出手就碰了这么个硬钉子,让他恼羞成怒。但奇怪的是,这股怒气之中,又夹杂着一丝更深的兴奋。这种带刺的、会反抗的“猎物”,似乎更能激发他那种扭曲的征服欲。
他看着窗外,吐出浓浓的烟圈,眼神阴沉不定。他想起人事档案里另一个被他画了圈的名字——行政部的文员,李静。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女人,模样周正,性格看起来温顺柔和,据说家里条件一般,丈夫收入不高,孩子还小,生活压力不小。这种女人,往往为了保住工作或者谋求一点小小的利益,更容易妥协。
“不识抬举的嫩丫头,有的是人懂得珍惜机会。”老梅掐灭烟头,嘴角重新勾起一丝算计的冷笑。他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行政部的号码,语气恢复了领导的威严。
“喂,让李静来我办公室一趟,关于新办公用品的采购清单和预算,我需要她来核对一下,尽快。”
放下电话,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扶手。新工厂建设办公室这块金字招牌,已经成了他精心布置的狩猎场。他感觉自己重新变得强大,无所不能。那些压抑了半年的阴暗欲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膨胀,亟待宣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