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威接到老板娘电话时,正在汽修厂检查车况。电话那头老板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他心上:“来我家一趟,现在,一个人。”
老板娘的家离工厂有半小时车程。阿威开着车,脑子里把最近的事过了一遍:老板回来了,收回管理权利,老板娘现在还想做什么?新工厂建设卡在银行贷款环节;还有那个和老板办公室一起回来的娜娜,到底是什么来头……。
老板别墅的雕花铁门缓缓打开,阿威把车停在庭院侧边。这栋三层小楼他来过不下二十次,每次都是汇报工作或者送东西,但今天感觉格外不同。院子里那棵老板最爱的桂花树开得正盛,香气浓得有些腻人。
“阿威来了,进来坐。”老板娘穿着一身素色家居服,头发松松挽着,不施粉黛。这副打扮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四十五岁要年轻几岁,也少了平时在工厂里的那股凌厉劲儿。
客厅里飘着中药味,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茶具。她示意阿威坐下,开始慢条斯理地泡茶。她的手指修长,动作娴熟,洗茶、冲泡、分杯,每一个步骤都从容不迫。
“老板的身体恢复得不错,”她先开了口,声音温和。
“那就好,姐夫身体健康,厂里大家都希望老板早点康复。”阿威接过茶杯,滚烫的杯壁让他指尖发红。
老板娘抬眼看他,眼神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是啊,大家都盼着。不过阿威,有些事老板不在的时候发生了,现在他回来了,我们得帮他处理好。”
来了。阿威坐直了身子。
“新工厂的贷款,你知道卡在哪里吗?老板娘问。
“听财务部说,是抵押物估值不够,还有...另外按您的方案,老梅已经和拟中标的施工单位洽谈贷款,要求他们去银行协调,好像已经基本落实。”阿威说。
“还有法人代表年龄超标。”老板娘接话道,“银行新规,六十岁以上的法人,贷款审批要上总行风控会,最少拖三个月。新工厂准备下个月开工就要预付工程款,拖不起。”
阿威沉默地喝着茶。这茶苦得厉害,是老板常喝的陈年普洱。
老板娘从茶几下抽出一份文件。
文件第一页是《公司法》相关条款的复印件,重点处用黄色荧光笔标出。阿威翻看着,心里计算着这件事的利弊。他清楚“法人代表”这四个字在法律上的分量。
“老板娘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得有人去跟老板提,但不能是我提。”老板娘又给他续上茶,“你想,他出院刚刚回来,转头我就说要变更法人,他会怎么想?”
阿威懂了。他是最好的人选——老板现在比较相信他。
“老板会问很多细节,”老板娘继续说,“银行的具体要求、替代方案、法律风险...这些资料我都准备好了。”她又拿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你只需要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告诉老板。”
阿威翻开文件夹,里面是银行文件复印件、律师事务所的咨询意见、还有几个类似企业的案例。准备得太周全了,周全得让他心里发毛。
“还有一件事,”老板娘的声音更低了,“这事不能让娜娜那边知道得太早。这个女人不简单,是个狐狸精...”
话没说完,但意思到了。
“我明白。”阿威合上文件夹,“但我需要时间,老板刚回来,直接说这个不合适。”
老板娘笑了,这是今天她第一次笑:“不急,你先看看资料。下周三老板要去考察拟中标单位施工现场,到时候你一起去,车上说是个好机会。”
阿威离开别墅时已是傍晚。夕阳把院子里的桂花树染成金色,香气更浓了,浓得他有些头晕。副驾驶座上放着那个沉重的文件夹,像一块烧红的铁。
同一时间,强记物资回收公司灯火通明。
阿强扯着嗓子指挥最后一批货装车:“小心点!注意安全!”
阿强现在物资方面,除了回收,还提供新的物资供应,这次新工厂建设与德阳合作,与银行沟通出了大力。
手机在兜里震动,阿强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到集装箱后面才接起来。
“强哥,是我。”阿威的声音。
“什么情况?什么时候通知中标,准备开工”阿强开门见山。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我刚刚从老板娘,我姐那里出来,找我说事,老板年纪大了,涉及到银行贷款,要变更法人。”
阿强从耳朵上拿下夹着的半截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老板知道吗?”
“还不知道。老板娘想让我去说。”
阿强笑了,笑声干涩,“你怎么说?”
“我拿了资料。”阿威顿了顿,“强哥,这事你怎么看?是否和商业银行那边通通气,由他们压一下再放贷款。”
集装箱的阴影里,烟头的红光一明一灭。远处有卡车鸣笛,尖锐的声音划破夜空。
阿强弹掉烟灰,“但你要知道,变更法人不是换个名片那么简单。章程、公章、银行账户...动了这些,老板的工厂,他能不能想别的……。”
“老板娘说只是名义上的,为了方便以后贷款。”
“阿威,老板娘是你姐。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做过‘只是名义上’的事?”阿强有点烦躁,“要么不动,要动就是大动作。”
阿威在电话那头不出声。
“不过话说回来,”阿强话锋一转,“如果真的必须变更,老板娘确实合适。……我看看怎么弄。”
老板站在书房窗前,看着院子里那棵桂花树。这是他回家的第七天,身体确实好起来。
“老板,喝汤了。”老板娘端着一盅炖品进来,轻轻放在书桌上。
“又炖了什么?”老板回到书桌前,打开盖子,是虫草花炖老鸽。
“这个喝了补一补。”老板娘坐在他对面,看着他慢慢喝汤,“今天感觉怎么样?头部还闷吗?”
“好多了。”老板放下汤匙
“厂里怎么样?现在你身体康复,我想回归家庭,专门把家经营好,不再抛头露面”老板娘说。
“我离开大半年,看样子你管理都挺好的,新厂房建设也正常。”老板顿了顿,“就是...贷款的事还要进一步落实。”
老板娘皱眉:“上次施工单位说贷款和银行协调差不多了”
“银行政策变了,新规要求法人代表年龄不能超过六十岁,否则要上总行审批。”老板娘接着说,说得很自然,像在说今天菜市场排骨涨价了,“可能得多等两三个月。”
老板沉默地喝着汤。两三个月,新工厂的工程材料预付款等不起。
“没有其他办法?”
“我也在托人问,但银行那边说这是硬规定。”老板娘起身收拾汤盅,“你也别太操心,身体要紧,总会有办法的。”
她走到门口时,老板突然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变更法人代表呢?”
老板娘转过身,表情恰到好处地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变更法人,让你或者其他人来当,先把贷款办下来。”
“胡说什么!”老板娘难得地提高了声音,“工厂是你的心血,法人怎么能随便变更?再说了,我哪懂这些。”
老板看着她,忽然笑了:“你跟我这么多年,厂里什么事你不懂?”
“那不一样。”老板娘走回来,握住他的手,“这事不能草率。就算真要变更,也得全盘考虑,不是光为了贷款。”
她的手很暖,眼神很坚定。老板心里那点疑虑慢慢消散了。
“再说吧,我再想想。”他说。
老板娘点点头,端着托盘出去了。书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脸上的温柔渐渐褪去,换上一副深思的表情。楼下厨房里,炖锅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热气,里面是明天要给丈夫喝的黄芪枸杞汤。
周三早晨,三辆车组成的车队驶向德阳建筑在建工程。
老板坐在第一辆车的后座,娜娜开车。今天她穿了一套得体的职业装,头发扎成马尾,看起来干练又清爽。
经过一个月的适应,娜娜已经不再单是一个保健医生,完全成为老板的贴身秘书和司机,开始进入老板日常事务管理,这也是娜娜所想要的结果。
车行驶一半了距离,娜娜说,“新工厂建设资金贷款,不靠施工单位,按正规流程如果能补充一些资产证明,也许可以特事特办。”
“什么资产?”
“我咨询一下,您在海南那套度假公寓,还有去年收藏的那批茅台酒。”娜娜调出估值报告,“这两项加起来大概能增加八百万抵押值。”
陈建国沉吟着。海南的公寓是他准备退休后和老伴去住的,那批茅台更是收藏了十几年,舍不得。
“没有其他办法了?”
“我在想办法,”娜娜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但我听说...有人建议变更法人?”
老板眼神一凝:“你听谁说的?”
“财务部小刘说的,他说老板娘在咨询变更法人的事。”娜娜说得很随意,眼睛却盯着老板的反应。
老板看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这条路他太熟悉了,五年前还是一片农田,如今已经规划成工业园区。时代变得太快,快得他这个老江湖都有些跟不上。
“你怎么看?”他反问。
娜娜收起平板,认真地说:“老板,按理说我不该多嘴。但变更法人牵一发而动全身,尤其是您现在这个情况...我担心有人趁机做文章。”
“你是说老板娘?”
“我没这么说,”娜娜连忙摆手,“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事,得慎重再慎重。”
老板点点头,没再说话。
第二辆是阿强公司的车。车上,阿威和阿强并排坐着。
“资料看了?”阿强问。
“看了三遍。”阿威拍拍身边的公文包,“银行文件、法律意见、还有三个类似案例。老板娘准备得太周全了。”
“周全得反常?”
阿威没直接回答:“强哥,你说老板真会同意吗?”
“你老板是生意人。”阿强看着前方老板的车,“如果变更法人真的是唯一解,他会同意的。问题是,这真是唯一解吗?”
“银行的规定白纸黑字...”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阿强打断他,“我打听过了,城东老赵的厂,法人六十二岁,上个月刚贷了三千万。为什么他能办成?”
阿威怔住了:“你是说...”
车队到达工地时已近中午。巨大的基坑里钢筋密布,塔吊缓缓转动,工人们像蚂蚁一样在脚手架上移动。
老梅早已经到达工地门口。他看到老板车到了,马上迎接下车。
老板戴上安全帽,在老梅、阿威、阿强的陪同下,介绍认识工地建筑公司负责人德阳,德阳看到老板来考察工地,激动的有点语无伦次。
“老板,这边请。”德阳指着施工图讲解,“这个工厂占地八十亩,目前刚完成地基工程。是我们公司2个月前承接的,有五栋厂房和一栋办公楼、二栋宿舍楼,一号车间计划下月底封顶...”
考察完工地,众人在临时板房里开短会。散会后,老板把阿威叫到一边:“这个公司做的工程怎么样?听说你最近与这个建筑公司协调贷款的事?”
阿威深吸一口气,打开公文包:“是的,老板,我找了些资料。这个德阳建筑公司和商业银行已经沟通到位。现在又出现新情况,最大的卡点确实是法人年龄问题,银行那边怎么都不松口。”
他把文件递过去,特意翻到银行红头文件那页。
老板戴上老花镜,仔细看了几分钟:“必须变更?”
“从银行角度看,是的。不过法律上我们可以做些安排,比如在章程里增加特别条款,重大决策还是需要您批准。”
“这样合法吗?”
“律师说可以,他做了几个方案。”阿威又抽出法律意见书。
老板一页页翻看,看得很慢。阿威站在一旁,手心冒汗。他能感觉到老板的犹豫和挣扎,也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娜娜的注视。
“如果变更,谁合适?”老板突然问。
阿威喉结动了动:“这个...得您决定。不过从银行角度,他们希望是年轻一些、有管理经验的人。”
老板合上文件,“阿威,你说实话,你觉得谁合适?”
这个问题太直接了,直接得阿威脑子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算了,不为难你。”老板拍拍他的肩,“资料放我这,我再想想。”
回程的车里,气氛更加沉闷。三辆车在高速上飞驰,像三颗怀着不同心事的子弹,射向同一个靶心。
周末的夜晚,时间仿佛被调慢了流速。
老板卧室里只亮着一盏暖橙色的壁灯,光线是蜂蜜般黏稠的,缓缓淌过丝绒的沙发脊背,在木地板上积成一片柔和的光潭。窗幔并未拉严,一道窄窄的、银凉的月光斜切进来,与室内的暖光在房间中央相遇,交融成一种难以言喻的色调。就在这光与影的缝隙里,老板娘推门走了进来。
身上那件真丝长裙,与其说是穿着,不如说是被一缕暮色烟霞缠绕着。那是种极浅的珍珠灰色,近乎透明,却又因面料本身细腻的纹路而承载着光的重量。暖光从她身后照来,真丝便瞬间被激活了,流转着水波似的、活的光泽,将她妙曼的身形勾勒成一幅用水墨与淡彩在宣纸上反复渲染才得见的画——肩颈的线条流畅地没入黑暗,腰际的凹陷被一道柔软的光弧轻轻强调,而髋部的丰腴与裙摆下隐约的小腿曲线,则在每一步移动中,完成着光影的重新构局。那不是直白的显露,而是一种高级的、呼吸般的暗示,像隔着沾了雨滴的玻璃看一朵丰绽的芍药,轮廓是朦胧的,但生命力与美感却穿透阻碍,扑面而来。
她慢慢走向床榻,缓缓踱到那道月光与灯光的交界处,停下。空气里浮动着复杂的香迹:一丝从她肌肤蒸腾出的、温暖的体香;一缕真丝本身携带的、凉滑的蚕丝气息;还有窗边小几上,晚香玉在夜里悄然吐露的甜郁。几种气味交织,编织成一张无形的、诱人的网。
“还不睡?”她端着一杯热牛奶。
“就睡。”老板接过牛奶,“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当这个法人?”
问题来得太突然,老板娘明显愣了一下。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在床边坐下来。
“如果我说不想,那是假的。我跟了你二十多年。但如果你问我是不是为了夺权,我可以发誓,我没有那个心。”
她的眼睛在台灯光下闪着光,有泪光,也有别的什么。
“好吧!让你担任新的法人代表。”老板说,“同时修改公司章程,规定投资额超过五百万、或涉及股权变更的决策,仍需我本人书面批准。”
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