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上的剑风初歇不久,蓝曦臣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通往客舍的小径上。他步履从容,神色已恢复了一贯的温润,只是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清晨那场风波的余韵。
见到林昭姐弟三人刚从演武场回来,他含笑上前:“卿玥,谦睿师弟,清辞妹妹。”
“曦臣哥哥。”林昭颔首回应,注意到他眉宇间一丝极淡的疲惫,但并未多问。
林谦睿恭敬行礼:“泽芜君。”
林瑾则笑嘻嘻地喊道:“曦臣哥哥!你是来找我阿姐的吗?”
蓝曦臣笑着摸了摸林瑾的头,看向林昭:“方才听闻你们在演武场切磋,看来收获不小。”他目光落在林昭身上,带着欣赏,“卿玥的剑意似乎更添了几分灵动与锐气。”
林昭微微一笑:“略有所悟罢了。曦臣哥哥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确有一事。”蓝曦臣道,“先前听谦睿师弟对音律颇有兴趣,我蓝氏藏书阁中有一卷《清心音》曲谱,旋律平和,有助于宁心静气,梳理灵力,于初学音律者颇为有益。若你们得空,不若随我去藏书阁一观?”
林谦睿闻言,眼中顿时露出渴望之色。他近来确实对音律心生向往,尤其是见识过蓝氏双璧以音律御敌、甚至辅助阵法之后。他立刻看向林昭。
林昭自然无有不允:“也好,那便叨扰曦臣哥哥了。”
四人一同来到肃穆幽静的藏书阁。蓝曦臣轻车熟路地寻到放置音律典籍的区域,取出一卷古朴的《清心音》曲谱,递给林谦睿:“谦睿师弟可先在此阅览,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问我。”
林谦睿郑重接过,道谢后,便寻了一处安静的角落,迫不及待地沉浸在那玄妙的音符世界之中。
林瑾好奇地跟着看了几眼曲谱,那密密麻麻的音符对她而言如同天书,很快便失了兴趣,开始在允许的范围内东张西望。
蓝曦臣则引着林昭,来到了藏书阁内另一处专门存放蓝氏宗族历年庶务纪要、田产地契、往来文书的区域。高大的书架林立,卷帙浩繁,空气里弥漫着陈年墨香与纸卷特有的气息。
“卿玥,”蓝曦臣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温和,“你既已接下主母令,日后便是蓝氏主母。云深不知处内外庶务,虽各有执事弟子打理,但最终仍需主母统筹决断。今日起,你可愿随我熟悉一二?”
林昭看向他,眸光清亮:“好。”她在栖云林氏便是少宗主,协助父亲处理族务是家常便饭,对此并不陌生,甚至颇有心得。
蓝曦臣便从最基本的账簿核对、产业收支开始,耐心为她讲解蓝氏的庶务体系、各处管事职责、以及与各大世家往来礼单的定制与回礼惯例。他讲解条理清晰,引据详实,并不因林昭是女子或未婚妻而有所轻慢,反而将她视为可以共同承担责任的伙伴。
林昭听得认真,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或疑问。她发现蓝氏的庶务管理极其严谨规范,与林家水乡较为灵活变通的风格略有不同,但核心的管理智慧却是相通的。她往往能举一反三,甚至能就某些细节提出更优化的建议,让蓝曦臣眼中赞赏之色愈浓。
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偶尔低声讨论,气氛融洽而专注。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棂,在布满书卷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时光在纸页翻动与低声交谈中悄然流逝。
林谦睿沉浸在《清心音》的玄妙中,指尖在膝上无声地模拟着按弦。而林瑾,起初还强打精神听着姐姐和未来姐夫讨论那些枯燥的“账本子”,但听着听着,那平和低缓的语调和窗外暖融融的阳光仿佛带着催眠的魔力,她的小脑袋开始一点一点,最终靠在书架旁,抱着膝盖,香甜地睡了过去。
而蓝曦臣的案头,除了需要处理的庶务卷宗外,还悄然多了一摞空白的纸张与墨砚——那是他领受的三百遍家规罚抄,他并未假手他人,而是准备利用处理公务的间隙,一笔一划亲自完成。
不知不觉,日头西斜,暮色渐染窗扉。
林谦睿合上曲谱,眼中带着收获的满足,轻轻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他看向教学相长的姐姐与泽芜君,又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妹妹,没有打扰。
林昭也注意到了时辰,她轻轻推了推身旁的蓝曦臣,示意他看窗外。
蓝曦臣从一堆账册中抬起头,揉了揉微蹙的眉心,看到窗外暮色,才惊觉时光飞逝。他看向身旁神色依旧清明的林昭,眼中满是柔和:“可是累了?”
林昭摇摇头,看向睡着的林瑾和已然醒神、安静等待的林谦睿,轻声道:“谦睿,清辞,时辰不早,你们先回去用晚膳吧。”
林谦睿会意,起身行礼:“是,阿姐。泽芜君,谦睿告退。”说罢,便去轻轻唤醒还在咂嘴做梦的林瑾。
林瑾迷迷糊糊地醒来,揉着眼睛,看到姐姐和曦臣哥哥还在一起,嘟囔道:“阿姐,你们还不走吗?是不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呀?”小姑娘人小鬼大,笑嘻嘻地调侃。
林昭嗔了她一眼:“就你话多,快跟你谦睿哥哥回去。”
林瑾吐了吐舌头,拉着林谦睿的袖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藏书阁内,只剩下蓝曦臣与林昭二人,以及满室书香和渐浓的暮色。
“卿玥,可是有话要对我说?”蓝曦臣放下手中的笔,温声问道。他注意到林昭方才欲言又止的神情。
林昭走到他案前,目光落在那摞罚抄家规的纸张上,指尖轻轻拂过上面工整却带着一丝匆忙的字迹,抬眼看他,直接问道:“曦臣哥哥,你为何……在罚抄家规?”
蓝曦臣微微一怔,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他看着她清澈洞悉的眼眸,知道瞒不过她,也……不想瞒她。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是因为忘机和魏公子的事。”他声音低沉,将清晨发生在雅室,以及之后他去叔父院中如何转圜,叔父如何震怒又无奈妥协,最终如何处罚的经过,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林昭。包括忘机醉酒后的失控,用抹额束缚,以及他那番“切磋失手”、“情意流露”的巧妙说辞,乃至自己因“管教不严”、“替弟隐瞒”而被罚抄三百遍的缘由。
他没有隐瞒任何细节,也没有为自己开脱,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事实,仿佛在讲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唯有在提及忘机那声软软的“哒哒”时,他眼中才流露出一丝属于兄长的柔软与无奈。
林昭静静地听着,脸上最初是讶异,听到蓝忘机醉酒绑人时,耳根微热,听到蓝曦臣机智应对时,眼中闪过笑意,最后听到处罚结果时,已是了然。
原来如此。难怪他今日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案头还放着罚抄。他不仅承担了宗主的责任,更扛起了兄长的担当,用他的智慧与担当,护住了弟弟那份不容于世的感情。
“所以,”林昭看着他,声音轻柔,“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在辛苦地一边处理庶务,一边完成罚抄?”
蓝曦臣无奈一笑,摊了摊手:“正是。让卿玥见笑了。”
暮色透过窗棂,为两人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晕。藏书阁内安静无声,只有彼此清浅的呼吸。在这一刻,分享了这个属于蓝氏内部、甚至有些“不雅”的秘密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仿佛被无形地拉得更近。那不仅仅是未婚夫妻的情意,更是可以共同面对风雨、分享秘密的伙伴与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