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温氏的暴政,并未因在姑苏、栖云、清河等地的受挫而有丝毫收敛,反而因战事不顺、资源消耗巨大,变本加厉地压榨其控制下的区域。那些实力不济、又无强援依靠的中小家族,首当其冲,成为了温氏泄愤与掠夺的对象。一时间,修真界各处烽烟四起,哀鸿遍野。
汝南陈氏,以培育灵植、炼制低阶丹药闻名,向来安分守己。温氏使者突然驾临,以“支援仙督,共讨逆贼”为名,强行征调了陈家库存的七成灵草与丹药,更勒令其每月上缴定额资源。陈氏家主稍有迟疑,便被当场废去修为,长子也被扣往岐山为质。陈家上下敢怒不敢言,多年的积累毁于一旦,家族元气大伤。
河间李家,祖传一座小型灵石矿脉,虽产量不高,却是全族生计所系。温氏直接派兵进驻,将李家修士驱赶到矿脉最危险、灵气最稀薄的区域进行奴役开采,所得灵石尽数运往岐山。稍有懈怠,非打即骂,不过月余,李家已有数名弟子因过度劳累或监工虐打而身亡,昔日安宁的河间,如今愁云惨淡,如同人间炼狱。
霁川张氏,擅制符纸,与多家仙门素有往来。温旭兵败清河后,一队溃散的温氏修士途经霁川,竟以“搜查奸细”为名,闯入张家,不仅抢走了所有成品符纸和珍贵原料,更纵火焚烧了张家传承数代的制符工坊。张氏家主上前理论,被乱刀砍死,家族传承近乎断绝。
陇西赵家、渔阳孙氏、谯郡周氏……类似的惨剧在不断上演。或强征暴敛,或杀人夺宝,或掳人为质,温氏铁蹄所过之处,留下的只有断壁残垣与无尽的悲愤。
更令人心寒的是,一些原本与温氏关系尚可、甚至时有往来的家族,也未能幸免。
琅琊王氏,曾多次向温氏进献珍宝,以求平安。此刻却被温晁指责“进献不力,心怀二志”,不仅抄没了王家大半家产,更将王家少主掳走,逼迫王家倾尽所有赎人。
弘农杨氏,与温氏一位长老有姻亲关系,本以为可保无恙。谁知温氏直接以“征用”为名,强占了杨家最为肥沃的灵田和两处商铺,那位姻亲长老自身难保,连一句话都不敢替杨家说。
就连一直对温氏隐忍退让、试图以财帛换取和平的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至今仍被扣押在岐山,少主金子轩在金麟台击退温晁之事传开后,温氏更是断绝了与金氏表面上的所有往来,并暗中对金氏在外的商队进行打压劫掠,损失不小。
细数下来,除了少数地处偏远、实在贫瘠到温氏看不上的家族,以及……一直态度暧昧、置身事外的云梦江氏,几乎无人能在这场温氏掀起的风暴中独善其身。
各家惊惧地发现,无论之前是顺从还是反抗,是亲近还是疏远,只要拥有温氏看得上的资源或价值,最终都难逃被吞噬的命运。温若寒的野心,是要榨干整个修真界的膏血,来成就他一人一姓的独尊!
这种认知,如同冰冷的潮水,漫过无数人的心头。恐惧在滋长,但绝望到了极致,反抗的火焰也开始在暗处悄然点燃。越来越多的目光,在饱受摧残之余,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几个敢于正面抗衡温氏、并让其吃了亏的家族——姑苏蓝氏、栖云林氏、清河聂氏,以及刚刚展露锋芒的兰陵金氏。
与此同时,云梦江氏的莲花坞,却仿佛成了这场席卷天下的风暴中,一个格格不入的“世外桃源”。
外出夜猎的江枫眠终究还是回来了。
在他游历夜猎时,不断听闻温氏暴行以及各家惨状,心中愈发沉重。他意识到,云梦江氏再想独善其身,恐怕已不可能。加之对家中情况的担忧,他最终还是踏上了归途。
然而,等待他的,并非妻儿的温情与家族的团结,而是更加激烈的冲突与令人心寒的现状。
“你还知道回来?!”虞紫鸢一见到风尘仆仆的江枫眠,积压数月的怒火、委屈以及身体深处那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无力感同时爆发,声音尖锐得刺耳,“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倒好,一个人躲清静去了!将这偌大的莲花坞,这烂摊子,全丢给我一个女人家!”
江枫眠看着面色憔悴、眼神却异常锐利甚至带着几分戾气的妻子,眉头紧锁。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紫鸢,我并非躲清静,而是……”
“而是什么?!”虞紫鸢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过猛,眼前竟微微发黑,她强撑着桌子稳住身形,语气愈发刻薄,“是去找你那故人的踪迹了?还是觉得我们母子碍了你的眼,巴不得我们被温氏……”
“虞紫鸢!”江枫眠终于动了真怒,声音沉了下来,打断她的口不择言,“你闹够了没有!你看看如今外面是什么光景!温氏倒行逆施,百家遭劫!我云梦江氏岂能永远置身事外?!”
“为何不能?!”虞紫鸢冷笑,感觉丹田处那丝滞涩感又隐隐作痛,让她更加烦躁,“他温氏再嚣张,敢动我云梦江氏吗?我虞家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我们不去招惹他,他自然也不会来动我们!何必去趟那浑水,平白损兵折将!”
“愚蠢!”江枫眠气得脸色发青,“唇亡齿寒的道理你不懂吗?待温氏收拾完其他家族,下一个就是我云梦江氏!到那时,孤立无援,谁能救我们?!你看看金氏!连他们都反了!”
“金氏那是自找的!金光善那个废物被扣,金子轩不知天高地厚!”虞紫鸢寸步不让,她只觉得江枫眠的每一句话都在挑战她的权威和判断,体内那股莫名的虚弱感让她更加敏感易怒,“我云梦江氏有莲花坞天险,有弟子数千,何须看人脸色!江枫眠,你就是懦弱!不敢承担责任,只想把家族往火坑里推!”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江枫眠指着她,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扭曲、固执得近乎偏执的妻子,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与绝望涌上心头。他离开这段时间,非但没有让她冷静,反而让她变得更加刚愎自用。
“阿爹!阿娘!你们别吵了!”闻讯赶来的江澄和江厌离冲进大厅。
江澄一脸焦躁,站在母亲身边,对着江枫眠怒目而视:“阿爹!你一回来就跟阿娘吵!阿娘为了这个家操劳,身体都不好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她!”
江厌离则泪眼婆娑,拉着父母的衣袖:“阿爹,阿娘,求你们别吵了……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吗?”
“和气?”江枫眠看着维护母亲的儿子和只会哭泣的女儿,再看看一脸冷峭、毫无反思之意的妻子,心中最后一点期望也彻底破灭。他忽然觉得,这个家,比他离开时,更加令人窒息。
他猛地甩开江厌离的手,目光冰冷地扫过虞紫鸢和江澄,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与疏离:“好,好!你们既然觉得我的选择是错的,那你们就守着这‘太平’的莲花坞吧!我江枫眠,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他竟再次转身,毫不犹豫地大步离开,身影决绝。
“江枫眠!你给我站住!”虞紫鸢在他身后厉声尖叫,想要追上去,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发软,险些栽倒,幸好被江澄及时扶住。
“阿娘!”江澄看着母亲苍白的面色和眼中难以掩饰的虚弱,又气又急,对父亲离去的背影更是恨意滔天,“阿爹他凭什么这么对您!”
虞紫鸢靠在儿子身上,喘着粗气,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中又恨又怒,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江枫眠的再次离去,像一记重锤,敲碎了她强撑的镇定。而身体深处那不断蔓延的无力感,仿佛在预示着某种她无法控制的未来。
莲花坞外,风雨欲来;莲花坞内,裂痕已深。这片看似平静的云梦泽国,还能在这滔天洪流中,独善其身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