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星月无光。紫禁城沉入一片死寂,唯有巡更太监拖沓的脚步声偶尔划破宁静。
西苑偏殿内却灯火通明。徐光启指挥着几个精挑细选、口不能言的太监,最后一次调试着那套简陋的投影装置。几面巨大的铜镜被巧妙地固定在架子上,对准中央那盏特制的、罩着多层玻璃透镜的强光宫灯。宫灯前,摆放着一块刻有模糊龙纹的透明琉璃片。
“陛下,一切准备就绪。”徐光启声音沙哑,眼中布满血丝,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虽不及预期,但在如此夜色下,将光影投射至奉先殿前的白幔上,应能形成足够震撼的效果。”
张伟凝视着那跃动的烛光,点了点头。效果差强人意,但事到如今,已无退路。“田尔耕那边安排好了吗?”
王承恩低声道:“回皇爷,田指挥使已亲自带人埋伏在奉先殿四周,魏公公安插在宫内的眼线,大半已被暂时‘请’去喝茶了。只是……如此大的动静,恐怕瞒不了多久。”
“无需久瞒,只要争取到明日朝会前这几个时辰便够。”张伟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徐光启亲自点燃了特制的混合灯油,火焰骤然变亮,透过层层透镜和琉璃片,一道略显扭曲但却巨大清晰的光龙之影,猛地投射在殿内悬挂的白布上!那龙影张牙舞爪,虽细节模糊,但在幽暗的环境中,自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势。
参与此事的哑太监们虽早有心理准备,此刻仍忍不住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移影!”徐光启低喝。
太监们熟练地操作绳索滑轮,承载着光源和透镜的装置被缓缓抬高,调整角度。光龙之影穿过特意敞开的殿门,越过数十步的空地,精准地打在了奉先殿前早已悬挂好的巨大白幔之上!
夜风拂过,白幔微动,那光龙仿佛活了过来,在黑暗中摇曳生姿,俯瞰着沉睡的宫城!
“成了!”徐光启激动得几乎落泪。
张伟看着那超越时代的光影奇迹,心中也泛起波澜。这简陋的“科学降神”,在这个夜晚,便是他最强的武器。
“按计划,维持一刻钟。然后撤走所有装置,不留痕迹。”张伟下令。
“奴婢(臣)遵旨!”
几乎在光龙显影的同一时刻,司礼监值房内,魏忠贤被心腹太监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老祖宗!不好了!奉先殿……奉先殿前出……出怪事了!”小太监面无人色,语无伦次。
魏忠贤披衣起身,心中莫名一紧,快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向奉先殿方向。只见远处黑暗中,一道模糊却巨大的龙形光斑,正在白色帷幕上清晰可见!
他瞳孔骤然收缩,饶是他见惯风浪,此刻也不禁骇然失色。那绝非寻常灯火!难道……
“什么时候出现的?!”他厉声喝问。
“就……就在刚才!毫无征兆就出现了!值守的侍卫都吓傻了!”
魏忠贤脑中飞速运转,立刻联想到西苑那些物料,徐光启的闭门不出,还有王体乾的支支吾吾……是了!这就是小皇帝搞的鬼!这是什么妖法?还是真引动了什么天象?
“快!备轿!咱家要亲自去看看!”他必须立刻确认这是人为还是天意!
“老祖宗,宫门已经下钥了……”
“混账!咱家还出不得门了吗?!”魏忠贤一脚踹翻小太监,心急如焚。若真是天意显圣,眷顾皇帝,那他的一切谋划都将成为笑话!
就在此时,又一名番子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老祖宗!不好了!王体乾王公公他……他悬梁自尽了!”
“什么?!”魏忠贤如遭雷击,猛地回头。
王体乾死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灭口?!
奉先殿的“异象”,王体乾的“自尽”,这两件事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魏忠贤心头,让他一阵眩晕。他感到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收紧,而自己,似乎已成了网中之鱼!
“查!给咱家查清楚!王体乾到底怎么死的!”魏忠贤咆哮着,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他再次望向奉先殿方向,那光龙之影依旧在黑暗中盘踞,仿佛嘲弄着他的恐惧。
西苑偏殿,装置已按计划撤走,殿内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徐光启疲惫却兴奋地向张伟汇报:“陛下,光影持续了一刻钟,想必该看到的人,都已经看到了。”
张伟点了点头,效果已经达到。无论魏忠贤是相信这是神迹还是人为,这突如其来的震撼都足以打乱他的阵脚,让他疑神疑鬼,不敢轻举妄动。
“辛苦了,徐先生,带人下去休息吧,今日之事,绝不可外传。”
“臣明白。”
徐光启刚退下,王承恩便带着田尔耕匆匆进来。
田尔耕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行礼后低声道:“陛下,奉先殿异象已引发骚动,宫内议论纷纷。另外……王体乾府上传来消息,王公公他……一个时辰前,悬梁自尽了。”
张伟闻言,眉头微蹙。王体乾自尽了?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本意只是借魏忠贤之手逼王体乾彻底倒向自己,没想到这墙头草心理如此脆弱,竟选择了这条路。也好,省了许多麻烦,而且他的“适时”死亡,无疑给今晚的“神迹”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恐怖的色彩。
“知道了。处理好首尾,不要留下话柄。”张伟平静地吩咐。
“臣已处理干净,看起来……就是畏罪自尽。”田尔耕连忙道,心中对这位年轻皇帝的敬畏又加深了一层。他越发觉得,陛下心思深沉如海,手段莫测。
“魏忠贤那边有何反应?”
“据眼线回报,魏公公得知异象和王体乾死讯后,暴怒异常,但似乎……也有些乱了方寸,已下令暂缓明日弹劾徐大人的行动。”
张伟嘴角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攻心为上,古人诚不我欺。这一手“科学降神”加上王体乾的“适时”死亡,果然起到了奇效。
然而,他这口气还未松完,田尔耕又迟疑地补充了一句:“不过,陛下,还有一事……颇为蹊跷。”
“讲。”
“我们在清理王体乾书房时,发现他临死前,似乎在地上用指甲反复划刻了几个字,痕迹很浅,但尚可辨认……”
“什么字?”
田尔耕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与惊疑:
“他刻的是——『他们知道了』。”
他们?
张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除了自己和魏忠贤,还有谁?王体乾在临死前,恐惧的“他们”……是谁?!
一股比面对魏忠贤时更深沉、更诡异的寒意,悄然爬上张伟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