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
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然而,天坛内外,却是旌旗招展,仪仗森严。汉白玉铺就的圜丘坛在阴霾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张伟身着最为隆重的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神情肃穆,一步步踏上圜丘坛的最高层。他的身后,是按照品级序列而立的文武百官,以及身着亲王礼服的朱由检。更外围,则是被允许远远观礼的京城百姓,人山人海,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皇帝身上,充满了敬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期盼着奇迹,期盼着这场祭祀能真的带来甘霖,驱散瘟疫和死亡的阴影。
礼乐庄重,香烟缭绕。祭祀的流程繁琐而冗长,张伟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但他的心神,早已紧绷到了极点。他的目光看似平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不断扫视着全场,尤其是站在亲王首位、同样一脸虔诚肃穆的朱由检。
他能感觉到,朱由检身上那股能量场,在今天这个特殊的场合,变得异常活跃,如同一个无形的力场,隐隐影响着周围官员的情绪,让他们更加沉浸在一种近乎宗教般的虔诚氛围中。
同时,脑海中“明”的警示也从未停止:
【持续检测到高强度监控扫描,来源方位持续变动,无法锁定。能量读数稳定,对方处于静默观察状态。】
【警告:检测到信王身上‘模因’能量正与坛下部分官员产生微弱共鸣,共鸣者情绪趋向统一化。】
【‘神迹’装置已就位,徐光启位于预设位置。能量储备:93%。随时可启动。】
张伟心中冷笑。观察?那就让你们看个够!
当祭祀进行到最关键环节——皇帝亲读祭文,祷告上苍时,张伟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展开了手中那份由翰林院精心撰写的、辞藻华丽却空洞无物的祭文。
他没有立刻诵读,而是沉默了片刻,目光缓缓扫过坛下黑压压的人群,最后,定格在朱由检的脸上。
朱由检感受到皇兄的目光,微微颔首,眼中是符合礼仪的恭顺,但那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被能量强化的笃定与……审视。他似乎也在期待,期待皇兄的“表演”,或者……期待他的“失败”?
张伟收回目光,他没有按照祭文的内容诵读,而是猛地提高了音量,声音透过特制的扩音装置(徐光启根据张伟模糊描述改进的简易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天坛:
“朕,承天命,御宇内,非为享九五之尊,实为保亿兆生灵!”
开场石破天惊!这完全偏离了祭文的套路!坛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今疫疠横行,百姓倒悬,朕心恻然,夜不能寐!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岂因一人之祷告而更易?!”
这话更是离经叛道!直接将矛头指向了“天命”观念本身!百官哗然,连朱由检的眉头都紧紧皱起,他身上的能量场波动骤然加剧。
“朕今日于此,非为祈求虚无缥缈之天意垂怜!”张伟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朕是要告知天下,告知这煌煌青天——我大明之命运,操之在我辈之手!在人,不在天!”
话音未落,他猛地举起右手,向徐光启隐藏的方向,发出了预定的信号!
“明!启动!”
【指令确认!‘神迹’协议启动!能量输出最大化!】
刹那间!
以圜丘坛为中心,天空那铅灰色的云层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搅动,剧烈地翻滚起来!并非变得明亮,而是在云层深处,骤然亮起了无数道纵横交错、如同巨大电路板纹路般的金色光痕!那些光痕复杂、精密、充满了一种非自然的、冰冷的美感,仿佛苍穹之上,有一个无形的神明,正在展示其超越凡俗的造物伟力!
与此同时,坛基四周,数十面经过徐光启精心计算角度、打磨抛光的大型铜镜,在同一时刻,将预先隐藏的、特制强光源(结合了透镜和“明”的能量引导)的光芒,折射向空中那些翻滚的云层!
光与影在云层中交织、碰撞、衍射!形成了一幅巨大无比、覆盖了整个天坛上空的、缓缓旋转的、由光和云构成的——太极阴阳鱼图案!
只是,这太极图并非黑白二色,而是核心为炽烈的金色,边缘流淌着幽蓝的电弧,充满了科技与神秘交织的诡异美感!
“天……天显异象!”
“是太极!是道祖显圣了吗?!”
“不对!这光……这云……怎会如此?!”
坛下,无论是百官还是百姓,瞬间陷入了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之中!眼前的景象,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这不是他们认知中的任何祥瑞,而是一种……充满压迫感和未知的“神迹”!
朱由检猛地后退一步,脸上那虔诚肃穆的表情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惊骇与……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他身上的能量场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震荡,试图稳定他的心神,对抗这视觉和理念上的巨大冲击!
“看清楚了!”张伟的声音再次响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他指着天空中那巨大、冰冷、由光云构成的太极图,“这便是朕要告诉你们的!天地之秘,并非虚无,亦可为人所窥探,为人所运用!救民于水火,靠的不是跪地祈祷,而是格物穷理,是这洞察天地、运用万物的智慧与力量!”
他这是在公开宣扬“格物致知”,甚至隐隐指向“人定胜天”!这是对儒家传统“敬天法祖”思想的公然挑战!更是对信王及其背后势力所推崇的那套“仁德感天”理念的彻底颠覆!
“皇兄!您……您这是亵渎!”朱由检再也忍不住,失声喊道,声音因激动而尖锐。他感觉自己的信念,那被精心塑造和固化的世界观,正在这诡异的“神迹”面前,寸寸碎裂!
然而,就在张伟以为自己的“认知颠覆”即将奏效,就在那天空中的光云太极图因能量剧烈消耗而开始变得不稳定、即将消散之际——
异变再生!
天空中,那原本由张伟和“明”制造出的、充满科技感的光云太极图,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侵入、覆盖、篡改!
金色的电路板纹路迅速褪色、扭曲,幽蓝的电弧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古老的暗金色所取代!整个太极图的形态也发生了改变,变得圆融、古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厚重如山的“历史感”和“正统感”!
紧接着,那暗金色的太极图中央,一道凝练如实质的暗金光柱,如同天罚之剑,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直劈而下!
目标,并非张伟!
而是——他身后不远处,那座存放祭品和礼器的、临时搭建的木质高台!
“轰——!!!”
一声巨响,木屑纷飞,烟尘弥漫!那座高台在暗金光柱的轰击下,瞬间四分五裂,化为齑粉!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神罚”,与张伟那充满“人造”感的“神迹”,形成了鲜明而恐怖的对比!
所有人都被这真正的、带着毁灭力量的“天威”吓傻了!
刚刚还在为皇帝展现的“神迹”而震惊的人们,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就连张伟,也被这突兀的、远超“明”所能做到的精准打击,震得心神俱颤!
对方的反制……来了!而且,是如此直接、如此霸道的方式!他们不是在干扰他的“神迹”,而是直接用更强大、更符合传统“天罚”概念的“神迹”,覆盖并否定了他的表演!
烟尘缓缓散去。
朱由检呆呆地看着那被夷为平地的高台废墟,又看了看天空中那已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的暗金太极,最后,他的目光转向脸色铁青的皇帝。
他眼中的惊骇和迷茫渐渐褪去,一种被“印证”了的、混合着恐惧与狂热的情绪,如同野火般在他眼中燃烧起来。
他猛地跪倒在地,向着那光柱劈下的方向,涕泪横流,声音嘶哑却充满了某种诡异的坚定:
“上天示警!陛下……陛下您看到了吗?!此乃天意!天意不可违啊!!”
他身上的能量场,在这一刻,非但没有因为之前的冲击而减弱,反而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更狂暴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强度,轰然扩散开来!
张伟站在原地,看着跪地痛哭的朱由检,看着周围陷入巨大恐慌和敬畏的百官与百姓,感受着脑海中因能量耗尽而陷入沉寂、仅能维持最低限度运行的“明”……
他知道,这场对决,他输了。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