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无形的手拉扯、扭曲。一边是边关告急的烽火,关系江山社稷的安危;另一边是“锚点”共振的牵引,可能通向未知的答案,也可能踏入致命的陷阱。
张伟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又被他强行咽下。他没有时间犹豫,每一秒的迟疑都可能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王承恩!”他的声音嘶哑而急速,“立刻以八百里加急,传朕旨意给孙承宗!第一,命他全权负责蓟镇战事,可调动北直隶、山东一切可用兵马钱粮,务必在遵化、三屯营一线堵住建虏,将其驱回关外!第二,令袁崇焕严守宁锦,不得擅动,但需严密监视沈阳方向,提防皇太极虚晃一枪,声东击西!第三,通告九边,全部进入最高戒备,严防各处关口!”
“是,皇爷!”王承恩记录的手都在颤抖。
“另外,”张伟深吸一口气,“明发上谕,告知百官及京城百姓,建虏小股入寇,朕已命孙承宗总督剿灭,京师固若金汤,无需恐慌。令五城兵马司加强巡逻,稳定民心,凡有散布谣言、趁乱生事者,立斩!”
他必须稳住后方,尤其是京城。绝不能让瘟疫和边患同时引发大规模恐慌。
快速处理完最紧急的军务部署,张伟看了一眼刻漏。距离子时,已经不足一个时辰。从这里赶到信王府旧址,时间勉强够用。
去,还是不去?
军情如火,他作为皇帝,似乎理应坐镇中枢,甚至御驾亲征(虽然他知道自己那点军事水平)。但理智告诉他,孙承宗是老成宿将,只要给予充分授权和支援,应对这次突袭应当问题不大。而“叛逆者”的会面,却是稍纵即逝、可能唯一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他可能永远无法搞清瘟疫的真相、未来势力的图谋,以及那所谓的“时间尽头”。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有种直觉——皇太极这次时机精准的突袭,恐怕并非单纯的军事行动。会不会是“历史维护者”在调虎离山?或者,是“叛逆者”为了测试他的决心而制造的“压力测试”?
无论是哪种,如果他因为军情而放弃会面,都正中对方下怀。
赌了!
张伟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色。他看向田尔耕:“田卿,你立刻持朕密旨,前往孙承宗处,协助调度,并随时将前线战况密报于朕。记住,朕在西苑‘督导防疫’,暂时‘不便打扰’,但有紧急军情,可破例直报!”
这是给孙承宗和田尔耕的双重保险,也是为自己离开寻找的借口。
“陛下!您……”田尔耕还想再劝,他实在不放心皇帝深夜独自(或只带极少数人)前往那凶险莫测之地。
“执行命令!”张伟不容置疑,“朕的安危,自有安排。你的任务,是协助孙师傅,稳住前线!若前线有失,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田尔耕重重叩首,转身疾步离去。
张伟换上了一身毫不起眼的深色便服,将令牌贴身藏好,检查了一遍袖中机簧短弩和怀中“星图”副本。没有通知任何人,他如同一个幽灵,悄然离开了西苑静心斋,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信王府所在的街区,早已因信王之死而被肃清隔离,此刻更是死寂一片,只有夜风吹过残破灯笼发出的呜咽声。高墙大院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阴影。
张伟按照田尔耕之前的描述,避开正门,从一处因之前混乱而未来得及完全修复的侧墙缺口,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府内,昔日的富贵繁华早已被一片破败和阴森取代。无人打扫的庭院杂草丛生,雕梁画栋蒙尘,处处透着一种物是人非的凄凉。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了香烛和某种冰冷能量的气息。
他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按照记忆向书房方向潜行。脑海中,“明”没有任何反应,但怀中的令牌,那温热的共振感却越来越清晰,仿佛在为他指引方向。
终于,他来到了书房所在的院落。房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张伟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伏在院中的假山阴影后,仔细倾听、观察。除了风声和虫鸣,再无其他声息。田尔耕的人应该已经撤走,或者隐藏在更外围。
他看了看天色,子时将近。
不再犹豫,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虚掩。
书房内比他想象中更加凌乱,信王“自尽”后,显然被搜查和清理过,书籍散落,家具歪斜。月光透过破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张伟集中精神,感受着令牌的指引。那温热的共振,似乎指向书房内侧,靠近博古架的一面墙壁。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借着月光,仔细观察那面墙壁。青砖垒砌,看上去平平无奇。但当他靠近到一定距离时,墙壁上某处,突然泛起了极其微弱、如同水波荡漾般的涟漪!紧接着,一个约莫半人高、边缘流转着暗蓝色微光的椭圆形“门户”,无声无息地在墙面上浮现出来!
短程空间翘曲点!真的存在!
门户内部,是一片深邃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暗,看不到任何景象。
到了这一步,已无退路。张伟深吸一口气,握紧袖中的短弩,另一只手摸了摸怀中的令牌,然后,一步踏入了那暗蓝色的光门之中。
没有想象中的失重或眩晕,只有一种轻微的、仿佛穿过一层冰冷水膜的触感。下一刻,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身处一个不大、但充满柔和白色光线的封闭空间。空间呈标准的立方体,墙壁、地面、天花板都是同一种温润的白色材质,浑然一体,没有任何接缝或装饰。这里没有任何家具,只在空间中央,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身形挺拔,穿着一身与编号VII风格相似、但颜色是浅灰色的、材质奇特的长袍。一头黑色短发,干净利落。
似乎感应到张伟的到来,那人缓缓转过身。
露出一张年轻、清俊、甚至可以说有些过于完美的东方面孔。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但并非编号VII那种电子眼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智慧生命特有的、温和的审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额头正中,有一个极其微小、却异常清晰的暗金色复杂纹章,正在缓缓流转着微光。
“欢迎,变量朱由校。或者说,穿越者张伟。”年轻人开口,声音平和悦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直接传入张伟耳中,“我是‘修正派’的联络员,你可以叫我‘玄’。”
他不仅知道朱由校,更直接点破了“张伟”和“穿越者”的身份!
张伟心中剧震,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袖中短弩的机簧几乎要扣下!
“放松,我没有恶意。”自称“玄”的年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紧张,微微一笑,那笑容恰到好处,却让人感觉不到多少温度,“如果我想对你不利,在编号VII锁定你的时候,就不会帮你反向破解他的防御,更不会提供瘟疫催化剂的情报碎片。”
张伟死死盯着他,没有放松警惕:“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现在找我?”
“问题很多,但时间有限。”玄抬起手,他的手掌上方凭空浮现出一幅微缩的、不断变化的星图,比张伟手中的更加复杂精妙,“简单说,我们与‘历史维护局’(即编号VII所属的‘维护者’)理念不同。他们认为时间是一条需要不断修剪、维护其‘主干’的脆弱藤蔓,任何‘变量’和‘枝杈’都是威胁,必须清除。而我们‘修正派’认为,时间是一片充满无限可能的森林,‘主干’的僵化本身就是一种病态,需要新的‘变量’来注入活力,开辟新的路径,避免整片森林因缺乏多样性而走向枯萎——也就是‘时间尽头’。”
他的话语清晰而快速:“你是近千个地球年以来,我们监测到的、成功介入并显着扰动了一个重要历史节点的最高等级‘自然变量’。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们理念的印证。但我们之前无法直接定位和联系你,直到你与编号VII接触,他试图扫描并标记你的‘灵魂锚点’(即你穿越时与这个时空产生的特殊纠缠印记)时,我们才通过反向追踪他的信号,锁定了你,并通过加强你的‘锚点’共振,建立了这次脆弱的临时通讯。”
张伟快速消化着这些信息:“所以,你们帮我,是为了验证你们的理论?把我当成实验品?”
“合作者。”玄纠正道,“我们提供信息和技术支持,帮助你对抗‘维护局’的‘修剪’,并观察你所能创造的‘可能性’。作为回报,你的成功,将成为我们争取更多资源、改变‘维护局’僵化政策的实证。这是双赢。”
“瘟疫催化剂,是‘维护局’的手笔?”张伟问出最关心的问题。
“是的。他们利用小冰河期的气候数据,结合从明代墓葬中提取的、经过基因强化的古代鼠疫杆菌样本,在多个关键节点进行催化投放,旨在加速明末社会结构的崩溃,确保‘主干历史’的进程。我们截获了部分不完整的投放坐标和催化剂成分。”玄手指轻点,星图中分离出几个光点和一串流动的数据符号,飘向张伟。“这些数据,或许能帮助你找到并抑制部分疫源。但彻底清除,需要时间,也需要这个时代本身医疗水平的提升。”
张伟看着那些漂浮的光点和符号,努力记忆。“你们能提供更多直接帮助吗?比如,对抗那种能量,或者……治疗瘟疫的特效药?”
玄摇了摇头:“直接的高维物质或能量干涉是禁忌,会被‘维护局’立刻侦测并引发全面冲突。我们只能提供信息和技术原理。比如,关于编号VII使用的能量,其基础是调谐‘灵子’(一种遍布所有时空的基本信息单元)的波动。你们这个时代某些涉及精神、意念的修行法门,或者对特定几何结构、频率的研究,或许能产生微弱的干扰效果。这需要你自己去探索和整合。”
信息单元?灵子?修行法门?张伟感到一阵头疼,这比科学原理更难把握。
“最后一个问题,”张伟盯着玄,“‘时间尽头’,到底是什么?”
玄的神情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那是所有可能性枯竭,时间本身失去‘弹性’和‘活力’,整个时空结构陷入绝对静止、均匀、死寂的终极状态。‘维护局’的僵化维护,正是在加速这个过程。而我们相信,只有不断涌现新的‘变量’,开辟新的‘可能性’,才能为时间注入活力,延缓甚至避免‘尽头’的到来。你,朱由校,就是这样一个关键的‘新变量’。”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提醒你。皇太极此次入寇,背后有‘维护局’情报支持的影子。他们想用外患进一步牵扯你的精力,甚至制造机会直接‘修剪’你。你要小心。这次会面即将结束,这个临时空间不稳定。期待看到你创造的……新的‘可能性’。”
话音刚落,整个白色空间开始微微震动,光芒变得不稳定。
“等等!我怎么再联系你们?”张伟急问。
玄的身影已经开始变淡:“当你的‘锚点’因重大抉择或成就产生强烈共振时,我们会尝试捕捉并建立联系。保重,变量。”
白色空间彻底崩塌,张伟感到一股推力传来,眼前一花,再次回到了信王府那阴森漆黑的书房中。墙上的暗蓝色光门已经消失,墙壁恢复如初。
仿佛刚才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幻觉。
但脑海中,却清晰地烙印着玄提供的部分瘟疫催化剂坐标和数据符号,以及关于“灵子”、“修行法门”的模糊提示。
还有,皇太极入寇背后,可能有“维护局”黑手的警告!
张伟站在原地,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信息量巨大,前路依然艰险,但至少,他不再是完全的孤军奋战,也有了一些模糊的方向。
他必须立刻赶回去,将坐标交给徐光启,并重新评估辽东战局!
然而,当他正准备离开书房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书案原本空无一物的角落,不知何时,多了一小块不起眼的、灰色的布料碎片。
与他之前让田尔耕找到的,一模一样。
张伟的心,猛地一沉。
这碎片……是玄留下的?还是……有其他人,刚刚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