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在夜色掩护下迅速而有序。锦衣卫的素养在此刻显现,不过两刻钟,别院中所有紧要文书、研发资料、证物(包括那异域手铳和神秘金属盒)以及宋应星那些宝贝工具图纸,都被打包带走。人员分作五批,扮作更夫、夜归酒客、送货伙计等,沿着不同路线,悄无声息地汇向城南的三号货栈。
张伟混在第三批,由沈炼亲自护卫。穿行在迷宫般的巷陌中,他怀里的星图碎片热度已逐渐消退,但那种被无形之物隐隐锁定的不适感,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金属盒子也停止了震动,恢复了冰冷沉默,唯有盒盖上那些幽蓝闪过的符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三号货栈是钱大有以一家皮货商行名义租下的,位于城南匠户区边缘,前店后仓,堆满了散发着鞣制味道的牛羊皮子,气味浓烈,恰好能掩盖许多痕迹。当张伟抵达时,先期到达的人员已在钱大有的指挥下,利用皮货堆隔出几个相对隐蔽的休息和议事区域。
“陛下,此处还算安全。左邻右舍多是匠户和力夫,白日嘈杂,夜间疲乏,少有过问。后院有口废井,井下有早年留下的藏物暗窖,已清理出来,紧要东西可暂存其中。”钱大有压低声音汇报,虽然额头冒汗,但安排得井井有条。
张伟点点头,目光扫过略显拥挤但秩序井然的货栈。宋应星已经迫不及待地在角落铺开他的图纸和零件,继续研究;几名受伤的侍卫得到了简单包扎和安置。
“沈炼,派几个机灵的兄弟,在货栈外围高点蹲着,注意有无生面孔徘徊或异常信号。其余人抓紧时间休息,但需衣不解甲,兵不离手。”张伟吩咐完,径直走向临时用皮货围出的“议事处”,将金属盒子放在一张粗糙的木桌上。
“明,刚才的异动和龙江方向的变故,有关联分析吗?”他在心中询问。
【关联度84.7%。】“明”的声音带着数据化的冷静,【金属盒能量波动与星图碎片预警同步,指向性明确,与东北方向(龙江)爆发的能量释放事件存在谐振特征。推测龙江事件可能激活或触发了金属盒内预设的某种感应机制,或暴露了其与外部某个源头(可能为‘蜃楼’主装置或核心污染源)的隐蔽链接。】
“也就是说,盒子可能是个‘接收器’或者‘定位器’?”张伟皱眉。如果盒子会暴露位置,那带在身边就是祸害。
【存在该可能性。但根据‘破雾使’情报及当前能量衰减速度判断,此次异动更倾向于被动感应后的短暂激活,非持续发射信号。建议进行屏蔽处理。】
“宋应星!”张伟唤道。
技术狂人立刻小跑过来,手里还捏着个螺丝状的小零件。“陛下?”
“有没有办法,做一个能隔绝特殊能量或信号的东西?比如,用铅盒?或者别的什么材料?”张伟指着金属盒。
宋应星凑近看了看盒子,又用手指轻轻触碰上面冰冷的符号,沉吟道:“铅能隔寻常金石之气,但此物……气息古怪。臣闻海外有‘陨铁’、‘星髓’之说,或可一试。另,民间巫祝有言‘朱砂、雄黄、赤符可镇邪异’,虽为虚妄,但或可掺杂某些特殊矿物研磨成粉,混合胶漆,涂于密封容器内壁,聊作屏蔽。只是需试验效果。”
“给你两个时辰,想办法做一个临时的屏蔽容器,将这盒子封进去。需要什么材料,让钱大有立刻去弄,不计代价。”张伟下令。死马当活马医,总比让它继续当信号灯塔强。
宋应星领命,立刻扯着钱大有去嘀咕需要采购的稀奇古怪材料清单了。
张伟则摊开破雾使给的金属箔片,在油灯下再次细看。江宁镇那个被圈出的“次级激发点”红点格外刺眼。必须尽快拔除,否则“秽光”沿水路扩散,后果不堪设想。但龙江刚出事,对方必然警觉,强攻恐怕不易。
“陛下,”沈炼悄无声息地靠近,脸色严肃,“外围兄弟发现点情况。半里外的巷口,有个更夫行为有些异常,在一处墙角停留过久,似乎在辨认记号。还有,两条街外一家通宵营业的粥铺,后门在半个时辰内进了三批人,衣着普通,但脚步沉实,不似寻常食客。”
对方果然在撒网搜查!虽然未必精准定位到这里,但显然已开始大面积排查可疑地点。这处货栈也未必绝对安全。
“告诉兄弟们,加强隐蔽,非必要不得生火、出声。天一亮,若形势不对,我们可能还得挪窝。”张伟沉声道。这种被动躲藏的感觉很糟,但敌暗我明,硬碰硬非明智之举。
就在这时,货栈紧邻的后巷,忽然传来几声短促而凄厉的野猫嘶叫,随即是重物落地和压抑的闷哼声!
“警戒!”沈炼低喝,身影已如猎豹般掠向后门。几名侍卫立刻守住门窗要害。
张伟心下一紧,握紧了怀中的短铳。难道被发现了?
片刻,沈炼返回,手里提着一个软绵绵的黑衣人,将其丢在地上。黑衣人颈骨扭曲,已然毙命。沈炼脸色极其难看:“陛下,此人潜伏在后巷屋顶,身手极佳,应是专司侦查的好手。被发现时正欲用一支铜管向货栈内窥探。臣不得已,出手重了。”
杀人灭口是必须,但也意味着位置可能已经暴露。
“检查他身上!”张伟命令。
侍卫迅速搜查,从黑衣人贴身内袋找出几样东西:一小块菱形的、非金非木的黑色令牌,刻着与金属盒上类似的扭曲符号;一个黄铜制成的单筒“望远镜”,但镜片结构复杂,绝非这个时代的工艺;还有一张浸过桐油、防水性极佳的绢布,上面用细笔勾勒着城南部分街巷的简图,其中几个位置被打上了红点,而三号货栈所在的街区,赫然被一个红圈粗略地圈了起来!
“他们在分区排查!”张伟心往下沉。对方效率很高,而且装备精良。那个单筒镜,很可能带有夜视或能量探测功能!
“此地不宜久留!”张伟当机立断,“钱大有,还有没有更隐蔽、更意想不到的备用地点?”
钱大有急得团团转:“陛下,仓促间……对了!宋先生盘下的那书坊后院,连着一条废弃的污水暗渠,早年是排城内作坊废水的,如今大半干涸,但极为曲折隐蔽,入口在书坊后厨灶台下,出口在城外三里坡的乱葬岗边……就是,就是环境腌臜了些,而且……”
“就去那里!”张伟毫不犹豫。非常时期,顾不得许多了。“立刻转移!分三路,化装成运夜香的、收垃圾的、还有……送殡的!目标:书坊后院。沈炼,你带人清理我们留下的所有痕迹,特别是这具尸体,处理干净。”
命令一下,众人立刻再次行动起来。宋应星抓紧将初步涂覆了混合矿粉胶漆的厚木匣拿来,将金属盒放入,又用浸透朱砂水的棉布层层包裹,才交给张伟贴身收藏。
撤离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进行。张伟扮作一个病弱的老者,躺在运送“秽物”的独轮车上,身上盖着破席,忍受着难以言喻的气味。其他人员也各显神通,混入城市底层黎明前忙碌而晦暗的流动中。
这一路竟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许是最意想不到的伪装和路线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对方将搜索重点放在了更像“据点”的地方。
当张伟从书坊后厨那个散发着霉味的灶台暗门钻出,踏入同样气味不佳但更为开阔的废弃暗渠时,天色已蒙蒙亮。
暗渠比他想象的宽阔,足够两人并行,脚下是干涸板结的污泥和垃圾,两侧砖壁长满滑腻的青苔。宋应星点起几盏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前方。
队伍在暗渠中一处较为干燥的拐角暂歇。惊魂未定,人困马乏。
张伟靠在冰冷的砖壁上,取出那屏蔽后的木匣。金属盒子被隔绝,那种隐隐的被窥视感似乎减弱了,但并未完全消失。他心中烦闷,下意识地将一丝精神力探向木匣,并非想打开,更像是一种疲惫下的无意识触碰。
异变再生!
那金属盒子在层层屏蔽之下,竟再次轻微一震!与此同时,破雾使给的金属箔片,在张伟另一只手中自行发热,上面的江南地图光影流转,最终定格在江宁镇那个红点上。而红点旁,原本简单的闪电水波符号旁边,竟缓缓浮现出一行新的、更加微小复杂的符号,像是某种……密码或坐标注释?
“明!翻译新出现的符号!”张伟精神一振。
【正在解析……符号体系与‘蜃楼’基础语料库部分匹配,转译中……】“明”的运算似乎也遇到了些许阻碍,【转译结果(近似):‘锚点校准完成。次级激发序列启动倒数:七昼。主脉共鸣需‘钥匙’与‘容器’。当前‘钥匙’活性:低。‘容器’状态:未就位。’】
倒数七昼?七天后启动?钥匙?容器?钥匙是指星图碎片,还是金属盒本身?容器又是什么?是指江宁镇那个“次级激发点”的设备,还是……别的什么?
张伟感到自己抓住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时间线!对方有一个七天的倒计时计划!而“钥匙”活性低,可能是指自己并未正确使用星图碎片或金属盒?容器未就位,是否意味着他们的关键设备或仪式尚未准备好?
必须在这七天内,找到并摧毁江宁镇的据点!但“钥匙”和“容器”的信息同样关键,若能干扰甚至夺取……
就在他全力消化这惊人信息时,暗渠深处,原本寂静无声的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却富有规律的“嘀……嗒……嘀……嗒……”声,像是水滴滴落,但节奏过于规整,更像某种机械或电子设备的提示音!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沈炼打了个手势,两名侍卫立刻悄无声息地向声音来源方向摸去。
片刻,两人返回,脸色惊疑不定,手里捧着一个东西。那是一个巴掌大小、银灰色的金属圆盘,边缘有细密的散热孔,正面有一个黯淡的、不断闪烁红点的简易屏幕,那“嘀嗒”声正是它发出的。圆盘背面,蚀刻着一个熟悉的标志:圆圈内,水波与闪电。
“蜃楼”的设备!而且看起来像是……被遗弃或故意放置在此的?
沈炼仔细检查了周围:“陛下,附近没有脚印或近期活动痕迹。这东西,像是被人从上游水流冲下来,卡在此处的。但……太新了,没有泥沙淤积。”
是意外遗落,还是故意留下的线索?甚至是……陷阱?
张伟接过圆盘,屏幕上的红点闪烁位置,似乎与金属箔片上江宁镇的坐标有部分重叠,但更精确。
“明,分析这个设备。”
【初步扫描:便携式能量监测与简易导航装置。当前处于低功耗报警状态。红点标示目标方位。内部能量源即将耗尽。检测到微弱的‘秽光’污染残留,与龙江船只同源。】
一个即将没电的、指向江宁镇的“蜃楼”仪器,恰好出现在他们逃生的暗渠里?
张伟看着手中圆盘闪烁的红点,又看看金属箔片上“七昼”的倒计时提示。
这太过巧合。巧合得像是一个精心设计的、指向明确的路标。
是孤舟客?是破雾使?还是“蜃楼”内部的某股势力?或者,是那个一直未曾露面、却在龙江水中捞起“水底龙王炮”的神秘观察者?
无论哪种,对方似乎都在用一种隐秘的方式,推动着他,走向江宁镇,走向那个七天后即将启动的“次级激发点”。
这是一条救赎之路,还是一个为他量身定制的、更大的囚笼?
暗渠深处,隐约有风声呜咽,如同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