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不是终点,而是战术模板的诞生。
第一次精准干预的数据被回响拆解到最基础的逻辑粒子层面,反复重构、模拟、优化。那个在1.7微秒窗口内完成的“完美推手”,被提炼成一套可复用的“共振诱导协议”核心参数。
“我们不能依赖运气和每一次的临场计算,”回响的光影在数据流中显得冷静而高效,“需要将‘识别-建模-干预’流程标准化、模块化。针对已确认的三种主要应力点类型——逻辑过载型、协议冲突型、结构老化型——分别建立特征数据库和对应的基础干预参数包。”
艾因迅速跟进:“同意。但必须加入动态调整层。每个应力点的‘疲劳度’和环境负荷都在实时变化,我们的干预参数也必须是‘活’的。可以利用网络自身的共鸣模拟能力,在干预前进行最后一次实时微调,就像狙击手根据风速湿度修正瞄准点。”
法则网络的“学习”速度,在第一次成功验证后,悄然加速。
它不再仅仅被动接收永梦提供的“意图蓝图”。当回响将标准化的干预协议输入后,网络的光芒会自主流转,对这些冰冷的参数进行一种独特的“消化”。它用自身混沌的共鸣特性去“理解”每一组频率、相位设置背后的“意图”——是为了引发轻度自检?还是为了制造时序冲突?亦或是为了试探谐振极限?
渐渐地,它开始能对回响提供的标准参数,提出极其微小的“修正建议”。这些建议并非基于逻辑推演,而是源于它对目标应力点那股“张力”和“脆弱性”更直观、更本质的共鸣感知。往往只是将某个频率微调千分之零点几,或将干预时机偏移几纳秒。
起初,回响和艾因谨慎验证这些“建议”。他们惊讶地发现,超过七成的网络微调,都能让模拟干预的成功率或隐蔽性提升1-3%。虽然幅度极小,但在这种毫厘必争的微观战场上,每一次百分比的提升,都意义重大。
“它……在形成自己的‘手感’。”永梦观察着这个过程,疲惫的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依然承担着深度共鸣引导的重任,但负担似乎轻了一丝——因为网络正在学会分担一部分最精密的“直觉校准”工作。这不再是单纯的引导,而逐渐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协作”。
帕拉德和莉娜的“狩猎”也变得更加系统。他们不再漫无目的地搜寻。回响根据第一次成功案例,反向推导出更容易产生“自发加宽”型脆弱应力点的系统区域特征:通常是那些服役周期最长、设计冗余较低、且当前任务负荷持续处于峰值80%以上的老旧逻辑簇。
“专找老骨头下手!”帕拉德舔了舔嘴唇,眼中猎手的光芒更盛。他和莉娜像一对幽灵,将感知重点投向议会舰队那些承担次要辅助功能、但又是“熵滞场”维持链路中不可或缺一环的老旧子系统。
第二次干预,目标:一艘辅助能源调度舰上的备用逻辑核心。
干预类型:结构老化型应力点。
网络微调参数:采纳。
结果:成功诱发目标逻辑核心一次计划外的散热单元功率微调,导致其关联的两台“熵滞场”发生器在接下来五分钟内,输出稳定性下降0.8%。扰动被记录为“散热系统周期性波动”,未触发警报。
第三次干预,目标:舰队协同防火墙的某个边缘协议校验单元。
干预类型:协议冲突型应力点。
网络微调参数:部分采纳,强度下调5%。
结果:成功引发校验单元内部一次低优先级逻辑死锁,死锁在0.3秒后被冗余线程解开,但导致该单元负责的一小片数据过滤规则更新延迟了2毫秒。延迟被系统日志记录,归类为“可接受的线程调度波动”。
第四次、第五次……
成功率稳步提升,从89% 到92%,再到95%。
干预的“风味”也开始出现细微差异。针对过载型应力点,网络的干预往往更“锐利”,追求在波峰施加推力;针对老化型,则更“绵长”,偏好利用其固有的振动衰减期。它似乎在发展针对不同“病症”的“治疗”偏好。
量变,开始引发不易察觉的质变。
议会舰队的庞大系统,依然在卡利班意志下平稳运行。那些细微的、分散的、被合理解释的逻辑延迟、功率波动、自检增多,如同落入浩瀚数据海洋的尘埃。
但尘埃,如果持续、定向地落在天平的同一侧呢?
回响开始注意到一些“次级扰动”。
“看这里,”她调出一片星图般的舰队内部逻辑链路图,上面闪烁着数十个被标记的、已成功干预过的应力点,“这些点本身引发的直接扰动很小。但是……它们像是一颗颗被轻微挪动了的石子。看它们所在的逻辑流域——”
艾因瞳孔微缩:“……扰动在沿着预设的数据流和能量输送路径,向下游传递?虽然每次传递都衰减90%以上,但如果多个上游点同时或接连发生微小扰动……”
“就可能在某些逻辑汇合节点,产生超出随机波动的扰动叠加。”回响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兴奋与凝重,“我们之前的模型,只计算了单点干预的直接影响。但现在看,这个系统太庞大、关联太紧密,任何微小扰动都可能产生我们未能预料的长尾效应。”
他们立刻着手模拟。将过去十几次成功干预的时间、位置、扰动特征输入,模拟其在舰队逻辑网络中的传播与叠加。
结果令人屏息。
在三个特定的、承担着“熵滞场”不同区域波形同步功能的逻辑集成枢纽处,模拟显示,来自不同方向的微弱扰动,在时间上形成了意外的“串扰”。这种串扰的强度,依然远低于警报阈值,甚至可能依然不被任何监控察觉。
但它造成了一种效果:这三个枢纽,为了维持输出波形的整体稳定,其内部负载平衡算法被迫进行了比平时更频繁、幅度更大的微调。
“这意味着,”艾因一字一句道,“我们虽然没有直接攻击这些核心枢纽,但通过扰动其上游的‘毛细血管’,间接增加了它们的‘工作负荷’。就像让一个人的神经系统不断接收无关紧要的微弱痒感,他虽不会受伤,但专注力会持续被消耗。”
一种全新的战术维度,悄然打开。
他们不再仅仅是“应力点猎人”,更成为了“系统负荷的隐形调配者”。
永梦意识到了这其中蕴含的更深刻的意义:“这不是破坏,而是……诱导系统自我消耗。我们在利用它自身庞大、精密、环环相扣的特性,让它的某些部分,为了维持整体的‘稳定’,而不得不更加‘忙碌’。”
网络的光芒,随着每一次成功干预和这些新发现的积累,变得愈发凝实、深邃。它“理解”的范畴,从“单个齿轮的裂痕”,扩展到了“齿轮之间动力的传导与损耗”。其能量流动中,那些初生的战术思维雏形,开始勾勒出关于“系统”、“节点”、“负荷传导”的、更加复杂的抽象脉络。
而就在他们开始尝试规划第一次多应力点、时序协同的干预,以期在某个关键枢纽人为制造一次稍明显的“负荷尖峰”时——
帕拉德突然发出了警示:“不对劲!舰队外围,第三巡逻中队的通讯中继频率有异常波动!不是应力点……是主动扫描!强度很低,模式很隐蔽,但……它在试图回溯异常数据流的来源!”
莉娜的空间感知同时确认:“有多股极其细微的定向侦测能量,在沿着我们之前几次干预可能遗留的、最微弱的共鸣‘路径’痕迹,进行逆向探察!它们不像系统自动行为,更有针对性!”
深海并非毫无知觉。
一些位于系统较浅层的、具备一定自主性的防御子AI,或许是因为管辖区域内“可接受波动”的频率略高于历史均值,开始了例行的、低优先级的“健康度自查”。
猎手们留下的足迹,尽管轻微如雪地上飘落的绒羽,但当绒羽的数量在特定区域略微增多时,最机警的扫地机器人,也会偶尔停顿一下,调整一下吸口的方向。
真正的深潜,现在才开始。
压力从未离开,但猎人与猎物的界限,在寂静的纠缠中,正变得模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