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礼的盛况余温未散,朱元璋对孙儿的重视便又有了新的、令朝野侧目的举措。
自那一日起,每逢朔望日之外的非大朝会之日,若是天气晴好,朱元璋前往奉天门御殿听政时,身边便多了一个特殊的“伴驾”——尚在襁褓中的皇长孙朱雄英。
起初,这只是朱元璋一时兴起的溺爱之举。那日下朝后,他见孙儿醒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甚是可爱,一时舍不得放下,便干脆抱着他一同去了偏殿,听着臣工回禀一些不太紧要的政务。
然而,很快朱元璋便发现,抱着孙儿听政,别有一番“乐趣”。
这日,殿内暖香袅袅,几位大臣正轮流奏事。朱元璋高坐御座,朱雄英则被他安置在特制的、铺着软垫的宽大扶手上,靠着他的臂弯,好奇地打量着下方那些穿着各色禽兽补子官服、须发斑白或神情各异的男人们。
一位御史正在慷慨陈词,弹劾某位勋贵纵容家奴侵占民田,言辞激烈,引经据典。
朱元璋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
朱雄英看着那位御史激动得胡子都快翘起来的样子,心里嘀咕:「这位老爷爷看着挺凶,不过好像挺正直的?是个清官吧?可惜这么激动容易高血压啊……」
朱元璋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瞥了一眼那位以刚直敢谏闻名的御史,心中暗道:嗯,此人确是清流,就是性子躁了些。
不久,另一位官员出列奏事,此人面容白净,未语先笑,说话滴水不漏,将一桩原本平平无奇的祥瑞之事说得天花乱坠,极力颂扬陛下圣德泽被万物。
朱元璋听着,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朱雄英看着那人笑得眯成缝的眼睛和恰到好处的谄媚,小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咦?这个人看起来笑眯眯的,怎么感觉有点假兮兮的?眼神飘来飘去,像个马屁精……等等,他刚才说自己叫啥?好像历史上后来是个大贪官,被老爷子剥皮实草了来着?嘶……可怕可怕……」
「剥皮实草」四个字如同冰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朱元璋脑中!他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杯中茶水漾出些许。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深深地剐了那个还在滔滔不绝的官员一眼。
那官员正说得起劲,忽然感到龙椅上投来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吓得他后面准备好的奉承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冷汗唰地就下来了,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朱元璋收回目光,心中已是惊涛骇浪。剥皮实草?如此酷刑……这厮将来竟会犯下如此大罪?!他暗自记下了此人的名字和官职。
又有一位老臣出列,回禀漕运事务,条理清晰,数据详实,虽言语平实,却句句切中要害。
朱元璋微微颔首表示认可。
朱雄英听着,觉得这老臣汇报得清晰明白,心里点了个赞:「这个老头不错,说话实在,干活应该挺靠谱的,是个人才。」
朱元璋闻言,不由得多看了那老臣两眼,将此人也记在心中。
自此之后,朱元璋似乎迷上了这种独特的“听政”方式。怀抱着软乎乎的孙儿,耳边听着臣子们或忠或奸、或实或虚的奏报,同时还能接收到孙儿那毫无掩饰、一针见血的“现场点评”,简直如同拥有了一面能照透人心的宝镜!
通过孙儿的心声,他仿佛能越过那些华丽的辞藻和恭敬的姿态,直接窥见到臣子们最本质的才能与品性。哪些是真正的干吏能臣,哪些是阿谀奉承之辈,哪些是潜在的巨贪蠹虫……在那稚嫩的心声中,往往无所遁形。
他依循着这些心声的指引,或明或暗地进行考察、布局。
那个被孙儿评为“马屁精、将来被剥皮”的官员,很快便被朱元璋寻了个由头,调离了要害岗位,并纳入了锦衣卫的重点监视名单。
那个被孙儿点赞“说话实在、是个人才”的老臣,则被朱元璋在后续的政务中多次委以重任,其才能果然得以充分发挥。
甚至一些官员之间隐秘的党派关系、私下里的抱怨,有时也会从朱雄英零碎的内心吐槽中流露出来,为朱元璋平衡朝局提供了意想不到的参考。
朝臣们很快发现,陛下近来似乎愈发洞察秋毫,许多看似细微的人事调动和政务处置,都精准得可怕。一些心怀鬼胎之人更是感到如芒在背,仿佛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已被陛下看透。
他们只以为是圣心独运,天威难测,却不知那高踞龙椅之上的皇帝怀中,那个看似只会啃手指、流口水的婴孩,才是真正洞若观火的“点评官”。
朱雄英对自己再次成为祖父的“人形测谎仪”和“人才鉴别器”一事浑然不觉。他只觉得每次被抱来听政都很无聊,那些大臣们说的话他大半听不懂,只能靠着观察那些人的表情和动作在心里自娱自乐地吐槽一番,往往没听多久就呵欠连天,在祖父怀里寻个舒服姿势沉沉睡去。
而朱元璋,则一边轻拍着怀中熟睡的孙儿,一边冷静地俯瞰着下方的朝臣,眼中闪烁着掌控一切的、深沉的光芒。
这大明江山,和他的嫡长孙,他都要牢牢护住。
而怀中这能聆听人心的“祥瑞”,便是他最大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