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一个消息传入东宫:内府织造局传来捷报,经过连日攻关优化,新式多锭纺车的改进已取得重大突破,运行稳定性与纺纱效率大幅提升,请殿下亲往查验。
朱雄英闻讯,心中大喜,立刻动身前往。
在织造局那间僻静的工坊内,他看到那台经过反复改进的纺车原型机已然焕然一新。
木架结构更加稳固,传动皮绳紧绷而顺滑,尤其是那个关键的滑架系统,在姜匠人等人精心打磨了轨道并镶嵌了光滑铜片后,移动起来平稳流畅了许多。
鲁师傅激动地亲自操作演示。
只见他摇动曲柄,主轴带动四个纺锤同时飞速旋转,而安装着棉条的滑架则在连杆带动下,规律地前后移动,完成牵伸和加捻的动作。
一次投料,便能同时纺出四根纱线!虽然偶尔仍有断头,但整体运行已远非数日前那般粗糙卡顿,效率肉眼可见地提升了数倍不止!
“好!诸位师傅辛苦了!成果斐然!”朱雄英不吝赞美,心中激动不已。原理验证成功,接下来便是如何量产和推广了。
他强压兴奋,立刻做出决定:如此喜讯,必须让皇爷爷、父王他们亲眼见证!他要在最合适的场合,展现这变革性的力量,以争取最大的支持。
他即刻起身,直奔乾清宫。
乾清宫东暖阁内,朱元璋正与朱标商议漕粮改折的事宜。见孙儿未经通传便匆匆而来,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红光,两人都有些诧异。
“英儿,何事如此匆忙?”朱元璋放下朱笔,问道。
“皇爷爷!父王!”朱雄英按捺住激动,声音却仍带着颤音,“内府织造局传来喜讯!新式纺车,成了!经过优化,如今已能平稳运行,效率远超旧式!孙儿恳请皇爷爷、父王移驾织造局,亲眼看一看!”
“哦?果真成了?”朱元璋闻言,眼中精光一闪,身体微微前倾。他虽对纺车具体如何并不甚了解,但深知若能大幅提升纺织效率,于国于民意味着什么。
朱标也露出惊讶与期待之色:“效率远超旧式?英儿,你前日所言,竟如此之快便见成效?”
“千真万确!”朱雄英用力点头,趁机提议,“皇祖母近日也常问起此事,算算时辰母妃此刻应该也在坤宁宫请安。不如请皇祖母和母妃一同前往?此物若成,亦关乎天下妇人福祉,让皇祖母一同见证,岂不更好?”
朱元璋闻言,朗声一笑:“好!就依你!标儿,咱们一起去瞧瞧,咱这大孙又弄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贝!去坤宁宫!”
很快,祖孙五人便齐聚一堂,怀着好奇与期待,在内侍护卫下,浩浩荡荡又略显神秘地前往内府织造局那处工坊。
工坊内,鲁师傅、姜匠人等一众核心工匠早已得到消息,激动又忐忑地等候着。见到皇帝、太子、皇后、太子妃、皇太孙这帝国最尊贵的五人一同驾临,众人慌忙跪迎,山呼万岁。
“平身吧。”朱元璋大手一挥,目光直接落向工坊中央那台与众不同的纺车上,“英儿,这就是你说的新式纺车?演示给咱看看!”
“遵旨!”朱雄英示意鲁师傅。
鲁师傅深吸一口气,强压紧张,如同上次一样,开始操作。
当曲柄摇动,四锭齐转,滑架规律往复时,尽管已有心理准备,朱元璋、朱标、马皇后、常氏四人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马皇后和常氏身为女子,更知纺织之辛劳,她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同时纺出的四根纱线,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
“天爷……这……这竟是真的!”马皇后忍不住走近几步,仔细观瞧,声音带着激动,“一人摇车,四线同纺!这……这得省去多少人力工夫!”
常氏也掩口惊叹:“母后说的是!若此物能推广开,天下织妇,不知要轻松多少!”
朱元璋虽未言语,但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运转的纺车,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神器!真乃富民神器!」
「若此物普及,我大明布帛产量将倍增!百姓衣料可得,国库税收可增,乃至于军需被服,皆可足量保障!此物之利,更甚于多打几场胜仗!」
他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布匹,看到了更多百姓能穿上暖衣,看到了国力因此而稳步提升的景象。
心情大悦的朱元璋,目光扫过激动又忐忑的鲁师傅、姜匠人等一众工匠,朗声道:“好!尔等匠心独运,造此利国利民之神器,功莫大焉!鲁师傅、姜师傅,赏银百两,锦缎十匹!其余参与工匠,各赏银五十两,布帛五匹!望尔等再接再厉,精益求精!”
“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工匠们闻言,喜出望外,纷纷跪地叩谢,激动得浑身颤抖。朱元璋亲口嘉奖,厚赏如此,这是他们匠户生涯中从未有过的荣光!
朱雄英见状,心中也暗自点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能激发工匠们的创造热情,这是必不可少的。
朱标则想得更深,他立刻想到了成本和掌控问题,直接问道:“鲁师傅,此车制造,所费几何?工艺是否繁复难学?”
鲁师傅恭敬回答:“回太子殿下,此车虽结构精巧,然所用多为木料、少量铁件,工匠熟练后,制作不难,费用较之旧式纺车虽略高,然以其效率,实不足道哉!”
这时,马皇后已拿起一旁用新纺车织出的一小块布样,仔细摩挲,连连点头:“嗯!布质紧密,匀称光滑,比寻常家织布更胜一筹!”
朱标闻言,沉吟片刻,转向朱雄英,眉头微蹙:“英儿,此物效率如此惊人,其利巨大。你此前提议,欲拉拢勋贵之家入股,合伙经营工坊,借此快速推广。为父思之,此物既关乎国计民生,利润又如此丰厚,是否……应由朝廷专营,或至少由内府严格控制,方为稳妥?若放任勋贵经营,恐其坐大,或与民争利,反生弊端。”
朱雄英早就心理成算。
他不慌不忙,从容应答:“父王所虑,高瞻远瞩,儿臣明白。然,儿臣亦有浅见:若由朝廷或内府独营,则推广速度必然缓慢,且需投入巨资,于眼下国库而言,负担颇重。而借勋贵之资财、人脉、田庄,则可迅速在各处要地设坊投产,如同上次香皂、香水一般,能最快将此利国利民之物惠及四方。”
他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工坊大力推广之后,所需人手必增。届时,不仅可吸纳城中闲散劳力,农闲时节,亦可招募附近农户入坊务工,按日计酬。如此,百姓多一增收门路,家用可宽,民心自然安稳,此亦是一大惠民之策。”
“至于掌控,”他回到核心问题,“核心技术仍牢牢掌握于内府工匠之手,关键部件由指定工坊统一制作,各处分坊只负责组装与日常运营,且每处工坊皆有锦衣卫暗中监察。利润分配上,朝廷占其九,勋贵分其一。看似予其利,实则是用其力。以其一成之利,换得全国快速推广,使百姓早得实惠,朝廷早获其税,更可借此将勋贵利益与朝廷革新绑定,消除潜在阻力。儿臣以为,此乃事半功倍之举。”
说完这些,朱雄英又转向鲁师傅等工匠,语气充满鼓励:“鲁师傅,姜师傅,今日之功,只是第一步。望诸位师傅再接再厉,继续钻研!譬如,能否造出八锭、十六锭甚至更多锭子的纺车?能否设法利用水力、畜力替代人力摇动,以节省人力,再提效率?格物院亦会协助尔等,共同攻关!”
工匠们听到皇太孙殿下指出如此宏伟的方向,眼中都爆发出炽热的光芒,齐声应道:“谨遵殿下教诲!我等必竭尽全力!”
「父王是穷怕了,见到这么大利润,第一反应就是攥在自己手里。殊不知,有时候散财方能聚财,分享才能共赢。」
「等以后蒸汽机出来,带动几十个锭子的时候,那才叫真正的摇钱树,现在这四锭纺车,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到时候让你见识下什么叫工业革命。」
朱雄英心中暗想,目光却坦然地看着父亲。
这番心声和刚才一番周全的考量、安排,一字不落地被朱元璋听在耳中。老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好小子!格局开阔!懂得舍小利而谋大局!散财聚人,绑定勋贵,加速推广,惠及民生……此乃帝王心术!比标儿那守着钱袋子的想法,高明多了!」
「更难得的是,不满足于眼前之功,已放眼于八锭、十六锭之水力、畜力驱动……蒸汽机?此等眼光与魄力,远超同龄之人!标儿与之相比,确显拘谨了些。咱这大孙,真乃天赐大明之瑰宝!」
朱元璋对孙儿的安排和远见,满意至极。他虽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陌生词汇,但能从孙儿的心声中感受到那股磅礴的信心与更宏大的蓝图,心中不由得充满了巨大的期待。
“哈哈哈哈哈!”朱元璋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拍了拍朱标的肩膀,“标儿啊标儿,你呀,就是太实在!有时候,心眼活络点!英儿说得对,咱们朱家掌着最大的权柄和最核心的技术,还怕他们翻了天去?用他们点钱,办咱们的大事,惠及咱大明的百姓,这买卖,划算!”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英儿,不仅想到如何赚钱,更想到如何惠及百姓,连农闲务工增收的门路都想到了!还想到了往后更多锭子、水力驱动的大方向!这才叫帝王格局!用他们点钱,办咱们的大事,惠及咱大明的百姓,谋划未来的大业,这买卖,何止是划算,简直是千秋之功!”
他转头看向朱雄英,目光中的赞许几乎要满溢出来:“英儿,此事就按你说的办!尽快拟定章程,挑选几家可靠的勋贵,把这新式纺车工坊,给咱轰轰烈烈地办起来!”
说完朱元璋目光转向工匠,吩咐道:“鲁师傅,你们也听着,皇太孙指的方向,就是你们要攻的山头!给咱好好钻研!但有所突破,咱自会大力嘉奖,格物院亦会有尔等一席之地。”
一众工匠连忙躬身,声音中带着激动的颤抖。“谨遵陛下旨意。”
朱标被父皇一点,也立刻醒悟过来,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小家子气”了,不由失笑道:“父皇教训的是,是儿臣思虑不周,目光短浅了。实在是……实在是这些年被钱粮之事愁怕了,见到这般大利,第一反应便是捂紧口袋。”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顾虑,反倒显得光明磊落。
朱雄英也连忙笑道:“父王心系国库,处处精打细算,正是儿臣学习的榜样。”
常氏在一旁见丈夫有些窘迫,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父子祖孙,商议国家大事是正经,可也别光站着说。这工坊里烟火气重,咱们还是快些出去吧。英儿,你也真是,拉着皇爷爷、父王站了这许久。”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工坊内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顿时被家庭的温情所化解。
离开织造局,返回宫城的路上,夕阳将一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朱元璋与马皇后并肩而行,看着身旁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听着他们轻松的谈笑,再回想方才那台神奇纺车带来的震撼,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与踏实感。
帝国的肌理,正在这技术突破与家庭温情交织的画卷中,悄然发生着深刻而坚实的改变。
而一场关乎亿万百姓衣的产业变革,也即将在这夕阳的余晖中,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