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锐的五感并没有回应江姿寒,那股若隐若现的生者气息就藏匿在山庄内,他却怎么也寻不到,结界尚存,他只要天亮前离开就好了,江姿寒随即找了块空地盘坐下来,屏息凝神,去察觉每一丝可疑的动静。
悠悠的回忆不可避免的钻入他的脑海。
......
在他手刃仇人的多年后,才知晓事件的真相,在师傅指引下灭门的那户人家,并不是真凶,自己只不过是一把听话的剑罢了,可他并不在乎,师傅收留了他,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算是作为一把利剑存于世间,他也愿意。
真相重要吗?
江姿寒没有这种疑问,他站在猎人的位置上,睥睨着弱小的生灵,他的剑可以斩断一切坚硬之物,却唯独斩不断谎言。
在他第一次杀人后,手脚还是止不住的颤抖,然而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眼中垂死之人的表情令他觉得心潮澎湃,那因求生展露的眼神,那因痛苦发出的呻吟,他享受其中。人生第一次,他感受到了生命的分量,不,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证明了自己,自己不是一无是处的废物,自己可以做到主宰生死的事。
“阿寒,干得不错,你通过了考核,可以正式进入墨魂阁了。”
“师,傅,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个好地方,教你读书识字,习武健体。”
“师弟,也,要去,吗?”
“他啊,还要等上几年呢。”
江姿寒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师弟的模样,小巧的脸庞,稚嫩的眼神,锦衣华服,看上去有些木讷,初见时,他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孩子也会沦落到被收养的地步,他只记得那天师傅领着他走来,微笑着介绍。
“这是你师弟,叫小威,阿寒,你比他大,以后多照顾着点他。”
小威很乖,不哭不闹,什么事都听他的,奇特的是,跟他相比,小威的右手多一根指头,二人合掌时,他的手总会被对方完全夹住,在训练结束的傍晚,能有个人聊天玩耍,是江姿寒为数不多的奢望。
令他不解的是,小威不用练功,不用喝药,也不用砍柴烧火,就连睡觉都不和他一个屋,小威住在师傅的竹房里,每天就坐在院门前的竹椅上,等着在山中苦修回来的自己,自己一来,他就跑跑跳跳的凑过来,抱紧自己的腰,却看不出什么表情。
“师弟,你,为什么,不用,练功?”
这日,趁着师傅进城,江姿寒早了一个时辰偷跑回来,向面前的师弟问道,或许是心中不平,又或者只是好奇。
面对提问,小威依旧面无表情,但没过一会儿,随着一滴泪从他脸上滑落,小威忽然哀嚎痛苦,跪在地上抱住江姿寒的大腿不松手。
“寒哥哥,带我走,带我走吧,求求你了。”
江姿寒从未见过小威这副模样,他抓住对方的肩膀晃了晃:“你,这是,怎么,了?”
“师傅,师傅他......”
话音未落,一根木棍直直地从眼前飞过来,顶住江姿寒的胸膛,一下子将其击退了数丈远,摔了个四脚朝天。
原来是师傅回来了,他气冲冲地走过来,捡起木棍开始抽打地上的江姿寒,江姿寒不敢吱声,只是闷着头挨揍。
“阿寒,你竟敢偷懒,该打!”
木棍被打折时,师傅也停了手,而一旁的小威止不住的大哭,被师傅带进竹房,没过一会儿,就重新呆呆地走了出来,脸上的泪痕被擦掉,表情也重归平静。江姿寒想不明白,为什么平常安静的师弟会忽然性情大变,那副哭诉哀求的面容历历在目。
怀疑的种子已然播下,趁着夜色,江姿寒来到师傅居住的竹房前,年复一年的训练,已经让他有了卓越的轻功,他收起脚步,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
浅浅的呻吟声隔着墙壁传来,透过竹墙上的小洞,江姿寒得以一窥屋内之景象
床榻上,小威与师傅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纠缠着,由于竹墙上的小洞是从床头看去的,小威的面容也清晰可见,那是一种痛苦又平静的表情。
江姿寒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他的心智仍是那个涉世未深的孩子,师傅教他武功,锻其体魄,却从未教他这种事。作为兵器而言,只需要锋利就够了,情感只会是多余的累赘。
那件事发生的一个月后,刚成年的江姿寒就被派去手刃仇家满门,紧接着就被送去师傅口中的墨魂阁,与师弟分别,再未相见。
那一刻起,对于江姿寒来说,生命的重量,不再是他所杀之人血肉与骨架的斤两,而是三十两的纹银——他被师傅卖到墨魂阁所换来的钱。
墨魂阁当然不是什么教人读书识字的地方,正如自己眼中的师弟根本不是被收养,而是被师傅掳走的。成为一名杀手后,他日日都奔走在月夜之下,月光映不出他的影子,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人数不胜数,贪官污吏,豪强恶霸,当然也不乏无辜的妇女孩童,他成为阁主最锋利的剑,最忠诚的心腹。
从他无意中翻开那本阁里的记录册结束。
“代号,寒,入阁考核任务,灭门张员外家三十二口人,仅余张氏一女童下落不明,线人情报其名小薇,特征六指,待后续调查斩草除根。”
仇家不是仇家,师弟不是师弟,小威也不是小威,那自己的剑下亡魂呢?他们还会死而复生吗?
真相重要吗?
江姿寒第一次发出这个疑问,也是最后一次。
多年以后,他背着剑再次回到曾经的山中小屋,迈入昔日的院门,却只看见奄奄一息的师傅躺在石阶上,虚弱地朝自己伸手,满脸都是求生的欲望。
“阿寒?...快,救,救...救为师。”
“师傅,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江姿寒走到师傅身前蹲下,捂住他胸前的的伤口,抑止着外渗的鲜血。
“一个,男人,流...苏,流苏......剑法。”
江姿寒松开手,缓缓起身,看向师傅的表情中多了几分讥讽。
“救,救我啊......徒儿,你要干什么。”
拿起一颗药丸硬生生塞进师傅的口中,看着他惊恐又疑惑的神情,江姿寒面无表情地说道:“话,真多。安...神丸,你,自己,也尝尝,味道,如何吧。”
黑色的剑锋被转瞬拔出,如墨笔挥毫之势,划破了眼下之人的咽喉,江姿寒收剑入鞘,头也不回地向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