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放下酒壶,壶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重重敲了敲桌面。
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唏嘘。
像是在诉说一件尘封已久的秘辛:“秋红叶出身武学世家,秋家刀法当年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名号,刀快如闪电,招式精妙,不少武林中人都想拜师学艺。可惜啊,树大招风,名气太盛容易招人嫉恨。他老子当年跟人结了死怨,具体是啥子恩怨,江湖上没人说得清,只晓得仇家一夜之间杀上门来,蒙面行凶,下手狠辣,秋家满门上下没一个活口,血流成河,那叫一个惨哦!”
蒋十三听得瞪大了眼睛,瞳孔微微收缩。
下意识地往前凑了凑,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
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肖屹潇也凝神倾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酒杯边缘。
粗糙的瓷面触感清晰,心中却早已波澜四起——这般满门被灭的惨剧,与他当年遭遇的宫廷政变何其相似,瞬间便让他对秋红叶多了几分共情。
“他妹妹秋叶香,当年才十二三岁,长得跟花儿一样水灵。”
乖巧懂事,是秋红叶最疼爱的人,却被仇家掳走。
从此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仓叹了口气,重重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酒液哗啦啦溅出杯沿,“秋红叶算是捡了条命,当时他才十五岁,年少体弱,躲在柴房的夹层里,透过木板的缝隙,亲眼看着亲人一个个倒下,听着他们的惨叫声、求饶声渐渐消失,那滋味,想想都让人揪心,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
“后来呢?后来他找到了妹妹吗?”蒋十三忍不住追问道。
声音带着几分急切,眼底满是担忧。
“后来啊,他就成了孤儿,无家可归,在江湖上颠沛流离。”
陈仓呷了口酒,语气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饿了就啃树皮、挖野菜,冷了就缩在破庙里,盖着茅草取暖,受尽了旁人的白眼和欺辱。但他硬是没垮,心里揣着家仇和寻妹的念头,像揣着一团火,四处拜师求艺,一门心思练刀。听说他为了练刀,双手磨得全是血泡,血泡破了又结疤,疤掉了又磨出新的血泡,刀不离手,连睡觉都抱着刀柄,那股狠劲,一般人真比不了。”
“等他学有所成,年纪轻轻就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终于寻到当年的仇家时,却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陈仓的声音带着几分诡异,眼神闪烁,左右看了看。
像是怕被人听见,“他面对的,根本就不是凡间之物——有人说那仇家早就修炼了邪术,成了半人半鬼的怪物,力大无穷,刀枪不入;也有人说,是当年的恩怨牵扯出了江湖秘辛,背后是修炼秘术的宗门,势力庞大,深不可测。总之啊,秋红叶那一战输得一败涂地,差点丢了性命,好不容易才侥幸逃脱。”
“又过了三年,东海岸一带闹起了恶鬼,人心惶惶。”
陈仓顿了顿,喉咙滚动了一下。
眼神里闪过一丝真切的惊惧,仿佛亲眼所见。
“那恶鬼身高九尺,面目狰狞,双目血红,夜里就闯进村寨,见人就杀,手段残忍,尸体堆得跟山一样高,血流成河,惨不忍睹。渔民们实在没办法,凑了重金,请了不少武林高手去除害,秋红叶也去了,听说他是想借着除鬼的机会,磨练刀法,也想寻到一丝妹妹的线索。可他到的时候,那村落早就被屠戮殆尽,满地都是残肢断臂,连个活口都没留下,空气中的血腥味,几十里外都能闻到。”
“他站在海边,望着波涛汹涌的大海。”
远远就看到涡流方向的海面上,有个黑影飘着。
身形高大,看着就像传闻中的恶鬼。
陈仓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贴在桌面上说话。
“秋红叶二话不说,找了艘小舟就追了上去,一头扎进了凶险万分的涡流里,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了音信,有人说他死在了涡流里,也有人说他杀了恶鬼,却被困在了海上。”
台下的说书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
酒楼里的喧闹似乎都淡了下去。
周围几桌的客人也被陈仓的讲述吸引。
忍不住凑了过来,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脸上满是紧张与好奇。
“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就多了去了,众说纷纭,没个准信。”
陈仓接着说,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有惋惜,有敬畏,还有几分不解。
“有人说,他追到涡流里,真的斩杀了那恶鬼,还从恶鬼身上悟到了绝世刀法,就是现在的五鬼刀法,刀法令人生畏,带着一股子邪气;也有人说,根本就没有什么恶鬼,那涡流凶险万分,暗礁密布,没人能乘小舟过去。当年杀人的,说不定就是秋红叶自己——他为了复仇,心智早就乱了,执念太深,走火入魔,悟出的刀法也带着一股子邪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才是真正的‘鬼’哦!”
说完,陈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
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窗外,眼神放空。
像是在为秋红叶的遭遇感慨。
肖屹潇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手中的酒杯微微晃动。
酒液险些洒出。
秋红叶的经历竟如此坎坷,满门被灭、妹妹失踪、复仇失利、生死未卜。
那五鬼刀法背后,竟是这般沉重而惨烈的过往。
他想起那日秋红叶出手时的决绝与漠然。
想起他覆着黑布的双眼和冰冷的语气。
原来那看似无情的刀光里,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苦楚与执念。
这般人物,究竟是正是邪?是侠是魔?
他心中越发疑惑,却也对秋红叶多了几分敬佩与同情——同是天涯沦落人,皆是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