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官道尽头的红风寨染得愈发诡异。
斑驳的寨墙在血色天光下泛着暗沉的光,王老二攥紧腰间的短刀,指节泛白得几乎要嵌进刀柄。
他奉天山童姥之命讨伐逆贼,却在两百里山道折损大半精锐。
此刻眉头拧成一道深壑,眼底满是按捺不住的警惕与戾气。
越靠近寨门,心头的不安便如潮水般翻涌,周遭静得渗人。
连风卷积雪的声响都低了几分,虫鸣更是消弭无踪。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另一只手悄悄按在胸前的伤口上,那里还在隐隐作痛。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他推开半扇,一股淡淡的冷香扑面而来。
冷香混杂着雪的清冽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寨院中没有预想的守卫,只有一个身着素白罗裙的女子背对着他。
正俯身打理院角的一株血色山茶,姿态娴静得与周遭氛围格格不入。
王老二瞳孔微缩,短刀已抽出半截,刀刃映着残阳的红光。
他沉声喝问:“你是何人?红风寨寨主何在?”
声音里带着刻意压制的急促,眼神死死锁住女子的背影。
肌肉紧绷,生怕对方突然发难。
女子缓缓转过身,一张清丽绝伦的脸庞映入眼帘。
王老二先是一怔,眼底闪过一丝错愕——这般窈窕柔弱的模样,实在不像匪寨之人。
可当他对上女子的眸子,那股错愕瞬间被寒意取代。
她的眼神太过平静,平静得像结了冰的寒潭,不起半分波澜。
仿佛眼前的他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连一丝情绪都寻不到。
女子没有回答,反而抬起纤细的手指。
轻轻摸了摸自己莹白如羊脂玉的脖颈,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
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就在指尖触碰到脖颈的刹那,王老二忽然觉得浑身血液仿佛被瞬间冻结。
四肢百骸传来刺骨的寒意,丹田内的内力如被冰封,再也运转不得。
他脸色骤变,原本紧绷的脸颊瞬间失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
嘴唇哆嗦着想要呼喊,却发现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堵住一般。
发不出半点声音,他死死瞪大双眼,眼底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
握着刀柄的手指徒劳地收紧,指甲断裂都浑然不觉。
却连挥刀的力气都没有,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他眼睁睁看着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双冰潭般的眸子里,悄然浮现出细密的血色纹路,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脖颈处传来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王老二的视线开始天旋地转。
鲜血喷溅而出,染红了女子洁白的裙摆。
他的眼神从惊恐转为绝望,瞳孔逐渐涣散。
脸上还残留着最后的不甘与悔恨——恨自己轻敌,恨自己落入圈套。
最后映入他眼帘的,是女子收回手指时指尖的一抹猩红。
以及她口中轻描淡写吐出的三个字:“多管闲事。”
意识沉入黑暗的前一秒,他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在极致的悔恨与恐惧中。
原来这红风寨的诡异,从来都不是因为防备松懈。
而是因为这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本身就是最致命的修罗。
征途喋血,恨意消磨
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修士与星宿海众人,大多如王老二般心思纯粹。
出发时个个面带坚毅,眼神里燃烧着讨伐肖屹潇的怒火。
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满心只想着奔赴冰城,立下不世之功。
谁知征途未半,便遭遇了近乎复刻的劫难。
荒无人烟的官道上伏兵四起,寒刃藏于枯树之后,毒雾弥漫在断桥之下。
冰窟隐于积雪之中,一场场死战打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修士们脸上的坚毅渐渐被疲惫取代,眉头紧锁,牙关紧咬。
每一次挥剑都带着决绝,可眼底的光芒却在一次次伤亡中逐渐黯淡。
剑绿,那柄以碧竹为骨、淬过昆仑冰髓的名剑,连同它的主人一起,陨落在了最后一片冰封的沼泽地。
剑断的瞬间,碧色剑光如流星坠地。
映着剑绿主人那张写满决绝的脸,他双目圆睁,嘴角挂着暗红的血沫。
至死都保持着挥剑护友的姿态,手臂还挡在剑红身前。
一旁的剑红瞳孔骤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
脸上血色尽失,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眼底瞬间涌满了猩红的痛楚,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
整整一个月,他们在追杀与逃亡中挣扎。
衣衫被刀锋划得褴褛,伤口结了又破,冻得发紫的皮肤裂开一道道血口子。
每个人的脸上都刻满了风霜与疲惫,眉头拧成川字。
眼神空洞得如同冰封的荒原,连基本的表情都变得麻木。
当冰城那巍峨的雪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时,这群幸存者踉跄着停下脚步。
寒风掀起他们凌乱的发丝,露出一张张面无血色的脸。
有人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
眼底闪过一丝近乎茫然的希冀,随即又被浓重的疲惫覆盖。
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苦笑——他们终究是活着到了这里。
曾几何时,对肖屹潇的恨意如烈火烹油,支撑着他们踏上征途。
可此刻,望着身边寥寥无几的同伴,摸着身上尚未愈合的伤口。
幸存者们脸上的恨意早已烟消云散。
有人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麻木。
有人望着远方的冰城,眼神空洞无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仿佛灵魂早已在路途中耗尽,只剩下一具残破的躯壳。
活着抵达冰城,竟成了他们唯一能抓住的念想。
当初浩浩荡荡的两万大军,如今只剩五成残部勉强抵达冰城之下。
队伍里再无半分出发时的昂扬气势。
士兵们或拄着断裂的兵刃踉跄前行,或互相搀扶着勉强站稳。
不少人断了臂膀、瘸了腿脚,伤口在寒风中冻得发紫,渗着暗红的血珠。
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唯有深深的疲惫刻在每一寸肌肤上。
眉头松弛却拧着化不开的沉重,眼神浑浊而空洞。
连呻吟的力气都已耗尽,偶尔有人抬眼望向冰城。
眼底会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却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剑红裹紧了身上破烂的披风,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腰间。
那里本该挂着剑绿的剑穗,如今只剩一截空荡荡的绳结,触感冰凉。
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冰城轮廓,眼眶猛地一热。
泛红的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那些差点让他身死道消的片段。
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半月前在黑风岭,他被三名黑衣人围攻。
左肩被一柄淬毒的弯刀刺穿。
他疼得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脸上却依旧凝着决绝,牙关紧咬,嘴角溢出鲜血也浑然不觉。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为兄弟们报仇。
凭着最后一丝气力挥剑斩断一人的咽喉,却被另一人踹下悬崖。
下坠的瞬间,他瞳孔放大,脸上写满了不甘。
直到身体挂在半腰的枯树上,尖锐的枝桠刺穿了他的小腹。
才勉强回过神,眼底残留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庆幸。
还有三日前的冰封河谷,暴雪封路,他们遭遇埋伏,箭矢如蝗。
他亲眼看着身边的同袍一个个倒下。
剑绿为了护他,用身体挡住了致命一击。
那一刻,剑红的脸上血色尽失,瞳孔骤缩。
喉咙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却被风雪吞没。
剑绿倒下时的模样,那柄碧竹长剑断裂时的脆响。
至今还在他耳边回荡,每想一次,心脏就像被狠狠攥住一般疼。
恨意早已被无尽的悲痛取代。
“咳……”剧烈的咳嗽牵扯到旧伤,剑红弯下腰。
眉头皱成一团,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病态的苍白。
他咳出的血沫落在冻土上,瞬间凝成了暗红的冰粒。
抬起头时,他眼底的痛楚与辛酸几乎要溢出来。
眼眶通红,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在天山七剑的字典里,没有哭泣二字。
望着冰城高耸的城门,他嘴角微微颤抖,露出一抹苦涩至极的笑容。
这一路,他数次在鬼门关前徘徊,每一步都踩着同伴的尸骨。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的腥气,所谓的恨意。
早已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消磨殆尽。
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茫然,和对逝去同袍的无尽怅惘。
全都写在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挥之不去。
寒风吹过,掀起他破烂的衣摆,露出身上纵横交错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