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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金边,雨夜

飞机降落在金边国际机场时,是当地时间晚上十一点。

雨季还没完全过去,夜空中飘着细密的雨丝。跑道上的积水反射着灯光,像破碎的镜子。林凡透过舷窗看着这片熟悉的土地——两年半前他离开时,也是这样的雨夜。

但一切都不一样了。

那时他是胜利者,刚在女王宫前拆穿了红姐的阴谋,接受国王授勋,然后带着荣耀离开。现在他是归来者,要走进监狱去见那个被他送进去的女人。

舱门打开,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凡深吸一口气——那种混合着茉莉花香、泥土气息和城市尾气的味道,是柬国独有的。

机场大厅里人不多。张伟已经在出口等着,穿着深色polo衫,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

“林哥。”他接过林凡的手提包,“车在外面。”

“直接去酒店?”林凡问。

“不。”张伟压低声音,“先去见一个人。”

坐进越野车,张伟才解释:“乌泰师父的弟子,现在在司法部工作。他安排好了明天上午的会面,但有些注意事项要提前交代。”

车子驶入金边的夜色。雨中的城市灯火迷离,摩托车在车流中穿梭,街边的大排档还冒着热气。林凡看着窗外——暹粒的古朴宁静,金边的喧嚣混乱,这个国家总是这样矛盾而真实。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一栋老式公寓楼下。

张伟带着林凡上到三楼,敲门。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戴眼镜,穿着柬式衬衫,气质斯文。

“林凡先生,久仰。”他伸出手,中文很流利,“我叫宋,是乌泰师父的俗家弟子。师父让我协助您。”

“麻烦您了。”林凡和他握手。

房间很小,但整洁。墙上挂着一幅吴哥窟的水墨画,书架上摆满了法律书籍。

三人坐下,宋倒了茶。

“明天的会面,安排在特别审讯室。”宋开门见山,“红姐现在是重点看管对象,理论上不允许任何人探视。但因为她主动提出要见你,而你在柬国有特殊贡献,司法部特批了这次会面。”

“条件是什么?”林凡问。

“三个。”宋竖起手指,“第一,全程监控录像录音;第二,必须有狱警在场;第三,会面时间不超过三十分钟。”

林凡点头:“可以接受。”

“还有,”宋顿了顿,“红姐通过律师提出,要求单独对话——也就是狱警在玻璃墙外,你们在里面对话。我们同意了,但你要知道风险。”

“什么风险?”

“她可能传递危险物品,或者……伤害你。”宋看着林凡,“虽然会面前后都有安检,但还是要小心。”

“我会注意。”

“另外,”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份文件,“这是红姐案的最新进展。那个将领确实提出了污点证人交换,但检方还在犹豫。因为红姐掌握的不只是那个将领的罪证,还有更高层的一些……秘密。”

林凡接过文件,快速浏览。

越看,心越沉。

红姐的生意网远比他想象的庞大——不只是婚介诈骗,还涉及文物走私、土地侵占、甚至与某些政治人物的权钱交易。文件中列举了十几个名字,有些是林凡听说过的富商,有些是政府官员。

“这些证据,红姐都交出来了?”林凡问。

“交了一部分,作为谈判筹码。”宋说,“她要求减刑到十年,并且刑满后不被驱逐出境,可以留在柬国。”

“可能吗?”

“很难。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宋推了推眼镜,“现在的问题是,有些人希望红姐永远闭嘴。她交出的证据越多,想让她死的人就越多。”

林凡明白了。

红姐在走钢丝。一边用证据换减刑,一边又要防止被灭口。而见他,可能是想找新的保护伞——或者,拉他一起下水。

“她为什么要见我?”林凡问。

“我们分析有三种可能。”宋说,“第一,威胁你,让你在中国帮她运作;第二,合作,用她掌握的信息交换你的保护;第三,报复,单纯想见见毁了她一切的人。”

“你觉得哪种可能性最大?”

宋沉默了几秒:“第二种。红姐是生意人,最懂得权衡利弊。她现在最需要的是活下去,而你在柬国的人脉——乌泰师父、僧王、甚至国王的赏识——可能是她的救命稻草。”

林凡没说话。

窗外,雨下大了,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密集的声响。

“林哥,”张伟开口,“明天我去不了监狱。我的身份敏感,红姐的人可能还在盯着我。宋会陪你进去。”

“好。”

“还有,”张伟犹豫了一下,“玛雅的飞机是后天下午三点到北京。你……来得及吗?”

林凡算了算时间:明天上午会面,下午飞回,转机,最快也要后天中午到北京。

“来得及。”他说,“我会在机场等她。”

深夜,林凡躺在酒店的床上,毫无睡意。

天花板上的吊扇缓缓转动,发出规律的嗡嗡声。窗外传来远处寺庙的钟声——金边这座城市,即使在深夜,也充满了各种声音:摩托车的轰鸣,狗的吠叫,不知哪家婴儿的啼哭。

他想起第一次来柬国的情景。

那是为了追王倩,结果王倩重伤,他留在乌那隆寺祈福,然后开始修复寺庙,从此改变了一生。

然后遇见玛雅,结婚,扎根,创业。

然后与红姐开战,把她送进监狱。

现在,他又回来了,要去监狱见她。

命运像个圆,兜兜转转,又回到某个起点。

但人已经不同了。

手机震动,是玛雅的信息:

“到金边了吗?好好休息,别太累。”

林凡打字:“到了,明天办完事就回去。你收拾得怎么样了?”

很快回复:“差不多了。妈妈给我准备了好多东西,说中国的冬天冷,要带厚衣服。但我怕行李超重。”

“超重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你和宝宝平安。”

“嗯。宝宝今天很乖,可能知道要坐飞机了。”

“路上小心。张伟安排了人在机场接你,一路护送。”

“知道。你也是,明天……小心。”

玛雅知道他要见红姐。林凡没瞒她,只是说得比较轻描淡写。

“我会的。睡吧。”

“晚安。”

放下手机,林凡闭上眼睛。

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养心殿的那根五架梁——裂缝,虫蛀,糟朽。

还有陈院长的话:真正的挑战,现在才开始。

二、监狱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凡坐上了司法部的公务车。

宋坐在副驾驶,递给他一个文件袋:“你的临时通行证,还有注意事项。会面十点开始,九点四十到,要安检。”

车子驶向金边郊外。雨后的天空灰蒙蒙的,道路两旁是杂乱无章的民居和小作坊。越往郊区走,景象越荒凉,最后进入一片围墙高耸的区域。

柬国中央监狱。

大门是厚重的铁门,上面有带刺的铁丝网。守卫核验证件,车子缓缓驶入。

监狱内部比林凡想象中整洁。水泥路面,两边是三层楼的监舍,窗户上焊着铁栏杆。远处有操场,一些穿着灰色囚服的犯人在放风。

下了车,立刻有狱警过来带路。

穿过两道铁门,来到一栋独立的白色建筑前。

“特别审讯室。”带路的狱警用柬语说,宋翻译给林凡。

进入建筑,先过安检门,随身物品全部寄存。然后是全身检查,连鞋底都要扫描。

最后,他们被带到一个房间。

房间被一道厚厚的玻璃墙分成两半。林凡这边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玻璃墙那边空荡荡的,只有一把固定在地上的金属椅子。

玻璃墙下方有通话孔。

“她还没到。”宋说,“你先坐。我在隔壁监控室,透过单向玻璃能看到这边。如果有危险,我会立刻终止会面。”

“好。”

宋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林凡一个人。

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还有空调的嗡嗡声。

墙上挂着一个电子钟:9:55。

还有五分钟。

林凡在椅子上坐下,调整呼吸。

他想起红姐的样子——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女王宫前的抓捕现场。她披头散发,被按在地上,歇斯底里地喊着“我不服”。那时的红姐,是疯狂的,绝望的。

两年半过去,她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10:00整。

玻璃墙对面的门开了。

两个女狱警押着一个人走进来。

林凡愣住了。

那是红姐,但和他记忆中的完全不同。

她穿着灰色的囚服,头发剪短了,齐耳,没有染色,露出原本的灰白色。脸上没有化妆,皮肤松弛,眼袋很深,但眼神依然锐利——那种像鹰一样,能穿透人心的锐利。

狱警示意她坐下,然后把她的双手铐在椅子扶手上。

红姐坐得很直,背挺着,下巴微抬。即使穿着囚服,戴着手铐,她依然保持着某种姿态——那是长期身处高位的人特有的姿态。

狱警离开,关上门。

现在,玻璃墙两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红姐先开口,透过通话孔,声音有些失真,但依然清晰:

“林凡,好久不见。”

林凡看着她:“你想见我,有什么事?”

红姐笑了——那种很淡的,带着嘲讽的笑:“怎么,老朋友见面,不能先叙叙旧?”

“我们不是朋友。”

“也对。”红姐点点头,“敌人比朋友更了解彼此。你说是不是?”

林凡没接话。

红姐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听说你去了中国,进了故宫,要修皇帝的宫殿。混得不错啊。”

“直接说正事吧。”林凡说,“你只有三十分钟。”

红姐收起了笑容。

她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像两把刀。

“好,说正事。”她说,“我找你,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在中国的项目,有人要搞破坏。”

林凡心里一紧,但面上保持平静:“谁?”

“我不知道名字。”红姐说,“但我知道他们是谁的人——欧洲那个基金会的人。你坏了他们在柬国的生意,他们不会放过你。”

“欧洲基金会?”林凡皱眉,“你是说,圣栲寺那个?”

“对。”红姐盯着他,“你以为你赢了?你只是打断了他们的一只手。他们还有另一只手,而且已经伸到中国去了。”

“你有什么证据?”

“我没有证据。”红姐说,“但我有情报。那个基金会的主席,叫施耐德的,你记得吧?”

林凡当然记得。就是在圣栲寺试图包庇红姐的那个欧洲专家。

“施耐德去年退休了,但基金会换了新主席,更年轻,更激进。”红姐说,“他们在中国有合作伙伴,专门做‘文化遗产投资’。说白了,就是用慈善的名义,控制发展中国家的文物资源。”

“这和养心殿有什么关系?”

“因为养心殿是块肥肉。”红姐身体前倾,手铐发出轻微的声响,“两个多亿的预算,国家级项目,全世界的眼睛都看着。如果能在这样的项目上‘证明’中国传统的修复方法不行,必须用欧洲的技术和标准,那意味着什么?”

林凡明白了。

意味着市场。

意味着话语权。

意味着在庞大的中国文化遗产保护市场中,欧洲机构可以占据主导地位。

“所以他们要破坏我的试点?”林凡问。

“不只是破坏。”红姐说,“他们要让你失败,而且要让你失败得很难看。这样,他们就能说:看,这就是用柬国经验修中国文物的下场。然后推出他们自己的方案,用他们的材料,他们的技术,赚中国人的钱。”

“你怎么知道这些?”

红姐笑了,这次笑得很复杂:“因为当初在柬国,他们找的合作对象,本来是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

空调的风声显得格外清晰。

“你是说……”林凡缓缓说,“当初在圣栲寺,你用的劣质材料,是欧洲基金会提供的?”

“一部分是。”红姐坦然承认,“他们提供技术支持和部分资金,我负责本地操作。利润分成。但没想到你半路杀出来,把一切都搅黄了。”

她顿了顿:“所以我恨你,林凡。你毁了我的事业,把我送进监狱。但我也佩服你——你敢跟那么大的势力对着干。”

林凡感到后背发凉。

他一直以为,圣栲寺的危机只是红姐的个人贪欲。现在看来,那是一个更大网络的一环。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林凡问,“你不是应该希望我失败吗?”

“我是希望你失败。”红姐说,“但我更希望那些人失败。”

她的眼神变得凶狠:“你以为他们只是生意人?不,他们是骗子,是强盗。他们答应给我保护,答应事成之后帮我洗白身份去欧洲。结果呢?一出事,他们立刻切割,把所有责任推给我。我在监狱这两年,他们连个律师都没给我请。”

仇恨。

那是比金钱利益更强大的驱动力。

“所以你要借我的手,报复他们?”林凡说。

“对。”红姐盯着他,“而且我知道,你能做到。你在柬国能做到,在中国也能做到。因为你是林凡——那个敢用手斧劈开真相的木匠。”

林凡沉默。

他看着玻璃墙对面的女人——这个曾经风光无限,如今身陷囹圄的女人。她在利用他,但同时,她给的信息可能是真的。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回报?”林凡问。

“两个条件。”红姐说,“第一,帮我联系乌泰师父。我在监狱里需要保护,有些人想让我死。只有师父的影响力,能让我活到出狱那天。”

“第二呢?”

“第二,”红姐的眼神软了一下,“帮我照顾一个人。”

“谁?”

“我女儿。”红姐说,“她在法国读书,今年十九岁。她不知道我做这些事,一直以为我在柬国做慈善。我出事之后,基金会被冻结,她的学费生活费都断了。”

林凡惊讶:“你有女儿?”

“很意外?”红姐苦笑,“我也是母亲。我做这一切,最开始也是为了给她更好的生活。只是后来……走歪了。”

她从囚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贴在玻璃上。

照片上是个女孩,金边日落背景,笑容灿烂,看起来十六七岁。

“她叫索菲亚,在巴黎学艺术。”红姐的声音有些颤抖,“这是我唯一干净的牵挂。林凡,我不求你原谅我,但求你……如果有可能,帮我看看她过得好不好。如果她需要帮助,伸把手。”

林凡看着照片,又看看红姐。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红姐,只是一个担心女儿的母亲。

“她在巴黎的地址,我会通过律师给你。”红姐收回照片,“如果你愿意帮忙,就帮。如果不愿意,就算了。但第一个条件,请你务必帮忙——联系乌泰师父。我想活,林凡。我想活着出去,哪怕在监狱里再待十年,我也想活着。”

林凡沉默了很长时间。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0:18。

还有十二分钟。

“我会联系乌泰师父。”林凡最终说,“但师父愿不愿意帮你,我无法保证。”

红姐的眼睛亮了:“谢谢。”

“至于你女儿,”林凡顿了顿,“如果她联系我,我会告诉她,她母亲希望她好好生活。”

“够了。”红姐点头,“这就够了。”

接下来几分钟,红姐说了更多细节。

关于欧洲基金会在中国的合作伙伴——一家叫“东方遗产”的咨询公司,总部在上海,老板是个海归,背景很深。

关于他们可能采取的手段——收买专家在论证会上反对,在材料供应链上做手脚,甚至可能制造“意外事故”。

关于养心殿项目里,谁可能是内线——红姐不知道具体名字,但知道那个人“在故宫有二十年以上资历,对现状不满,渴望被国际认可”。

10:28。

狱警敲门,示意时间快到了。

红姐最后说:“林凡,小心。他们在暗处,你在明处。而且你还有软肋——你的妻子,你的孩子。”

林凡站起身:“我会小心的。”

“还有,”红姐看着他,“你是个好人。但在这个世界,好人往往活得比较累。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放弃了,记得告诉自己:你修的不是木头,是时间。时间会证明一切。”

这是林凡在柬国常说的话。

没想到红姐记住了。

“保重。”林凡说。

“你也是。”红姐笑了,这次是真心的笑,“希望下次见面,我不是在监狱里。”

狱警进来,解开手铐,带她离开。

红姐走到门口,回头看了林凡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有感谢,有不甘,有遗憾,也有某种释然。

然后门关上,她消失了。

林凡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玻璃墙对面。

那张金属椅子还在那里,扶手上还有手铐留下的轻微划痕。

三、归途

走出监狱时,雨停了,太阳从云层缝隙中露出来,刺眼。

宋在车边等着:“怎么样?”

“她提供了一些情报。”林凡说,“关于欧洲基金会,还有他们在中国的动作。”

“可信吗?”

“需要验证。”林凡坐进车里,“但她没有理由骗我——至少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一致。”

车子驶回市区。

林凡给乌泰师父打了电话。师父在暹粒,听完林凡的叙述,沉默了很久。

“红姐的业障,她自己承担。”师父最后说,“但既然她愿意在监狱里忏悔,愿意提供信息帮助他人,佛门愿意给她一个机会。我会联系监狱方面,确保她的安全。”

“谢谢师父。”

“林凡,”师父说,“你也要小心。你走的这条路,会触动很多人的利益。在柬国如此,在中国也是如此。记住: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弟子记住了。”

挂了电话,林凡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金边还是那个金边——混乱,嘈杂,充满生机。街边的小贩在叫卖,僧侣在化缘,游客在拍照。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在这座城市的监狱里,一场对话可能改变很多事情。

下午两点,林凡抵达机场。

张伟来送他。

“林哥,玛雅那边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下午三点,北京t3航站楼,国际到达口。”

“好。”林凡拍拍他的肩,“柬国这边,你多费心。红姐说的那些,你暗中查一下。特别是那个‘东方遗产’公司,看他们在柬国有没有业务。”

“明白。”张伟犹豫了一下,“林哥,红姐的女儿……你真要管?”

“看情况。”林凡说,“如果那女孩确实无辜,帮一把也无妨。但前提是,她不知道她母亲做的事。”

“红姐说不知道,但谁知道真假。”

“所以要先调查。”林凡说,“这事不急,慢慢来。”

登机广播响起。

林凡提起行李:“我走了。保持联系。”

“一路平安。”

飞机起飞时,林凡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土地。

吴哥窟的方向,云层低垂,可能又在下雨。

再见,柬国。

下次回来,不知会是何时。

飞机穿过云层,进入平流层。阳光透过舷窗,明亮得刺眼。

林凡闭上眼睛,整理思绪。

红姐的情报如果是真的,那么他在中国的处境比想象中更危险。欧洲基金会、国内的合作伙伴、故宫内可能的暗线……这些都需要应对。

而明天,玛雅就要到了。

他要给她一个安全的家,要保护她和未出生的孩子。

还有养心殿的试点,下周就要正式开工。

千头万绪。

但林凡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就像在柬国最艰难的时候那样。压力越大,他反而越清醒。

空姐送来餐食,他要了杯水,打开笔记本电脑。

开始写邮件。

第一封,给陈院长和周启明,简要汇报返柬情况(隐去红姐的具体信息),提醒项目可能面临外部干扰,建议加强安防和材料管控。

第二封,给苏晓和李建国,询问试点准备进展,要求对关键材料进行二次检测。

第三封,给张伟,列出需要调查的事项清单。

写完,发送。

然后,他调出养心殿试点方案的细节图,再次审阅。

每一道工序,每一种材料,每一个风险点。

他要确保,万无一失。

四、重逢

北京,第二天下午两点四十。

林凡已经等在t3航站楼国际到达口。

他提前一个小时就到了,站在接机人群的最前面。手里捧着一束花——不是玫瑰,是百合和康乃馨,素雅,适合孕妇。

电子屏显示,从金边飞来的航班已经落地。

乘客开始陆续出来。

林凡踮起脚,在人群中寻找。

然后,他看到了。

玛雅推着行李车,慢慢走出来。她穿着宽松的孕妇裙,外面套着件薄外套,头发扎成马尾,脸上有些疲惫,但眼睛亮亮的。

她身边跟着一个年轻女孩——张伟安排的保镖,穿着便装,但眼神警惕。

“玛雅!”林凡挥手。

玛雅看到他,眼睛一下子红了。她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过来。

林凡赶紧迎上去,扶住她:“慢点慢点。”

玛雅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

花束被挤在中间,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你来了。”林凡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来了。”玛雅把脸埋在他肩头,“我好想你。”

“我也想你。”

拥抱了很久,才分开。

林凡仔细看着妻子——她胖了些,肚子明显隆起,脸上有孕期的光泽,但眼下的黑眼圈显示她没睡好。

“路上累吗?”他问。

“还好。宝宝很乖,没怎么闹。”玛雅摸摸肚子,“他知道要见爸爸了。”

林凡蹲下身,轻轻把耳朵贴在玛雅肚子上。

咚。

轻轻的,像小鱼吐泡泡。

那是胎动。

林凡的眼睛湿润了。

“他……在动。”

“他在跟你打招呼呢。”玛雅笑着说。

林凡站起身,接过行李车,另一只手牵着玛雅。

保镖女孩跟在一旁,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走出航站楼,北京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玛雅眯起眼睛:“好亮。”

“北京就是这样,冬天阳光好。”林凡帮她拉开车门,“小心头。”

上车后,玛雅好奇地看着窗外:“这就是北京啊。”

“嗯。和暹粒很不一样吧?”

“好大,楼好高,车好多。”玛雅说,“但天空没有暹粒蓝。”

“因为污染。”林凡说,“但今天算好的了。”

车子驶向市区。

林凡给玛雅介绍沿途的景物:机场高速,望京的高楼,然后是北四环,奥体中心,最后进入故宫附近的胡同区。

“我们住这里?”玛雅看着窗外的青砖灰瓦,有些惊讶。

“嗯,宾馆在胡同里,离故宫近,上班方便。”林凡说,“条件一般,但安全。等试点项目稳定了,我们再找合适的房子。”

“没关系,你在哪儿,家在哪儿。”玛雅握住他的手。

宾馆到了。

林凡提前换了个大一点的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厨房。虽然还是简单,但布置得很温馨——床上换了新的床单被套,桌上摆了个花瓶,窗台上放了几盆绿植。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林凡说,“你看看还缺什么,我去买。”

玛雅环顾房间,眼睛又红了:“很好,什么都不缺。”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

外面是典型的北京胡同景象:灰色的屋顶,晾衣绳,偶尔有鸽子飞过。远处,能看到故宫角楼的飞檐。

“那就是故宫?”玛雅指着角楼。

“对。我工作的地方。”

“真美。”玛雅轻声说,“像画一样。”

林凡从背后抱住她,手轻轻放在她肚子上。

“以后每天,我都可以指着那里,告诉宝宝:爸爸在那里修房子,修很老很老的房子。”

玛雅靠在他怀里:“宝宝会骄傲的。”

安顿好后,林凡带玛雅去附近的餐馆吃饭。

选的是家清淡的粤菜馆,点了鱼片粥,蒸排骨,清炒时蔬。玛雅胃口不错,吃了不少。

“中国菜真好吃。”她说。

“以后天天带你吃。”林凡给她夹菜,“不过要慢慢适应,有些菜油大,对孕妇不好。”

吃完饭,两人在胡同里散步。

傍晚的北京,气温降下来,有些冷。林凡给玛雅裹好围巾,牵着她的手慢慢走。

胡同里很安静,偶尔有自行车铃声响过。大爷大妈坐在门口聊天,看到他们,好奇地打量。

“他们看我们呢。”玛雅小声说。

“因为你漂亮。”林凡笑。

“是因为我是外国人吧。”

“那也一样,漂亮的外国人。”

玛雅笑了,靠紧他。

走到胡同口,视野开阔起来。对面就是故宫的护城河,河水结了薄冰,映着夕阳的余晖。角楼的灯光亮起来,金灿灿的,倒映在水面上。

两人在河边长椅上坐下。

“冷吗?”林凡问。

“不冷。”玛雅把头靠在他肩上,“这里真好。安静,又离你很近。”

“等春天来了,带你逛故宫。里面的花开了,很漂亮。”

“嗯。”玛雅闭上眼睛,“林凡。”

“嗯?”

“在柬国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害怕。”玛雅轻声说,“怕你在中国遇到困难,怕你一个人撑不住。但现在我来了,我可以陪着你。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你回家的时候,有热饭,有人说话。”

林凡感到喉咙发紧。

他搂紧妻子:“你就是我最大的支撑。”

天色完全暗下来。

该回去了。

起身时,玛雅忽然说:“对了,妈妈让我带了这个给你。”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打开,里面是一尊小小的木雕佛像——手工雕刻的,有些粗糙,但很慈祥。

“妈妈去乌那隆寺求的。”玛雅说,“她说,佛祖会保佑你,保佑我们全家。”

林凡接过佛像,握在手心。

温热的。

像岳母的祝福,像柬国的阳光,像那些曾经的艰难岁月里,所有温暖的东西。

回到宾馆,玛雅洗漱休息。

林凡坐在桌前,打开电脑。

邮箱里有新邮件。

一封是苏晓发的:试点材料二次检测完成,全部合格。施工团队已组建,下周一可以进场。

一封是周启明发的:论证会后的第一次项目例会,定在下周二。要求林凡汇报试点详细计划。

还有一封,是陌生邮箱。

发件人:sophia.lee@xxxx.fr

主题:About my mother

林凡心里一动。

打开。

邮件很短,英文:

“林凡先生您好,

我是索菲亚·李,王红梅的女儿。我母亲通过律师告诉我,如果我有困难,可以联系您。很抱歉打扰,但我现在确实需要帮助——我的签证出了问题,可能在法国无法续签。如果您方便,能否与我联系?

谢谢。

索菲亚”

邮件末尾留了一个巴黎的手机号码。

林凡看着屏幕,沉默。

红姐的女儿。

真的找来了。

他想起红姐贴在玻璃上的那张照片——笑容灿烂的女孩。

也想起红姐的话:这是我唯一干净的牵挂。

窗外,北京的夜空看不到星星。

但角楼的灯光亮着,像一座灯塔。

林凡关掉电脑,决定明天再回复。

今晚,他只属于家人。

走进卧室,玛雅已经睡了,呼吸均匀。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林凡轻轻躺下,从背后抱住她,手放在她肚子上。

咚。

又是一下胎动。

宝宝还没睡。

“晚安。”林凡轻声说,不知道是对玛雅说,还是对宝宝说。

“晚安。”玛雅在睡梦中呢喃。

夜深了。

北京睡了,故宫睡了,但有些人,还醒着。

在世界的不同角落,不同的故事正在发生。

而林凡的故事,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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