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卫队的皮靴声在空旷的回廊里回荡，如同命运敲响的鼓点。红姐被两名卫兵架着，高跟鞋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脸上精心涂抹的妆容被泪水冲开两道沟壑，露出底下暗黄的皮肤，那张曾经写满精明算计的脸，此刻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林凡！林大师！我求求你——”她的哭喊在回廊里显得格外凄厉，早已不见方才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在我们都是中国人的份上！我给你磕头！我给你道歉！”
她挣扎着想跪下来，却被卫兵牢牢架住。其中一名卫兵用生硬的中文低喝：“安静！”
阿斌——或者说李斌，情况更糟。他像一摊烂泥般被拖行着，三角眼里再不见贪婪的光，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那部刚刚还被他视为生财工具的手机，此刻像块烫手山芋般被卫兵没收。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口型：“完了……全完了……”
张伟站在林凡身侧，胸膛还在微微起伏。他看着红姐狼狈的模样，那股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又在宣泄后感到一阵空茫。他转头看向林凡，发现林凡的表情异常平静。
那不是冷漠，而是一种看透了某种规律的淡然。
“觉得解气吗？”林凡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张伟愣了一下，用力点头：“解气！这婊子骗了我整整八万！那是我爸妈攒了半辈子的钱！”
“但解气之后呢？”林凡的目光追随着被拖远的两人，“你会发现，惩罚他们并不会让那八万块钱回来，也不会抹去被骗的耻辱。”
张伟沉默了。
林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真正的胜利，不是看敌人有多惨，而是看我们自己站得有多高。今天他们跪在我们面前，不是因为我们报复了，而是因为我们站在了他们永远够不到的地方。”
他说话间，卫兵已经将两人押到回廊尽头。那里停着一辆军绿色的越野车，车门打开，里面坐着另外两名军官模样的男人。红姐被塞进后座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三十米的距离，在渐浓的暮色中，她看到的林凡站在酥油灯晕开的光圈里，身形挺拔如寺中的古木。那一瞬间，某种明悟击中了她——这个人，早已不是她能理解、能算计的存在了。
车门“砰”地关上，越野车发动，尾灯在暮色中划出两道红线，消失在寺庙侧门。
回廊恢复了寂静。远处广场上，晚课诵经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林大师。”为首的卫队士官返回，向林凡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人已经移交国家安全部门。按照程序，我们会彻查他们的签证状态、资金来源，以及在柬所有活动记录。”
他说的是柬埔寨语，但林凡已经能听懂大半。这几个月高强度的工作，让他的语言能力突飞猛进。
“辛苦了。”林凡用柬语回应，虽然发音还不标准，但那份沉稳的气度让士官眼中闪过敬意，“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给各位添麻烦了。”
“这是我们的职责。”士官顿了顿，压低声音，“另外……刚才在控制那个主播时，我们检查了他的设备。除了直播平台，他手机里还有一个加密相册，里面有一些……不该拍的照片。”
林凡眼神微凝：“比如？”
“包括王室成员车辆的车牌、寺庙内部安防布局、还有……”士官的声音更低了，“几张般若殿修复前的内部结构特写，角度很专业，不像普通游客能拍到的。”
空气忽然变得沉重起来。
张伟倒吸一口凉气：“他在踩点？”
“不一定。”林凡沉思片刻，“也可能是受人指使，或者单纯为了制造‘独家爆料’。但无论如何——”他看向士官，“这些证据足够让他好好解释一段时间了。”
士官点头：“安全部门会深挖。有进展我们会通知您。”
“多谢。”
卫队离开后，回廊里只剩下林凡和张伟两人。酥油灯在晚风中摇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林哥，”张伟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说红姐背后……会不会还有人？”
“一定有。”林凡的回答斩钉截铁，“她一个中间人，能在金边混这么多年，上能接触到想办签证的中国人，下能找到本地办假证的关系，中间还能搭上各种灰色渠道——她不是蜘蛛，但她一定在某张网上。”
他走到回廊边，手扶在冰凉的石栏上，望向寺庙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金边就像湄公河，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涌动。我们今天扯动了红姐这根线，那张网上别的节点一定会感受到震动。”
“那我们是惹上麻烦了？”张伟有些紧张。
“麻烦早就存在，只是现在它浮出水面了。”林凡转过身，脸上没有惧色，反而有种棋手看到棋盘全貌的冷静，“知道敌人是谁，比不知道要好。而且——”
他顿了顿：“我们现在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话音未落，先前那名年轻僧侣去而复返，这次脚步更急：“林大师，僧王殿下请您即刻过去。国王陛下离开前，不仅留下了礼物，还交代了一些事情。”
林凡和张伟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吧。”林凡整理了一下衣襟，刚才谈话时那股锐利的气势悄然收敛，重新变回那个沉稳的匠师。
他们跟随僧侣穿过两道拱门，来到一处僻静的禅院。这里比外面更加安静，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檀香和古籍特有的气息。禅房的门开着，僧王颂蓬·瓦塔纳正坐在蒲团上，面前摆着一套古朴的茶具。
见林凡进来，僧王示意他坐在对面。张伟识趣地留在门外。
“方才的事，我听说了。”僧王亲自斟茶，动作缓慢而庄严，“卫队长已经向我汇报。”
“打扰佛门清净，是我的过失。”林凡双手接过茶杯。
僧王摇摇头：“佛门本就在红尘中。有善便有恶，有光便有影。你处理得很好——既表明了态度，又没有让污秽沾染圣地的庄严。”
他啜了一口茶，缓缓道：“那个叫红姐的女人，安全部门其实早有记录。她背后确实有一张小网，专门做中国人的‘灰色服务’：办签证、找工作、甚至……介绍婚姻。”
林凡握杯的手微微一顿。
“不过那张网不大，也不结实。”僧王抬起眼，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眸中闪过睿智的光，“真正值得警惕的，是那个主播手机里的照片。他拍的那些角度，不是普通人会关心的。”
“您认为……”林凡斟酌着用词，“有人对乌那隆寺，或者说对这次修复工程，有别的想法？”
“乌那隆寺不只是寺庙。”僧王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它是国家象征，是信仰中心，也是……某些政治力量的角力场。你让这座寺重获新生，在某些人眼里，这是无上功德；在另一些人眼里，这可能动了他们的蛋糕。”
禅房里安静下来，只有茶香袅袅。
良久，僧王从身旁取出一个紫檀木长匣，推到林凡面前：“这是国王陛下留给你的。”
林凡恭敬地打开木匣。里面不是预想中的金银珠宝，而是一卷用皇家丝绸包裹的文书，以及一枚象牙雕刻的印章。文书上是高棉文和中文双语，盖着王室徽章。
他缓缓展开。
越读，他的心跳越沉静——那是一种被巨大信任填满后的沉静。
文书内容大致如下：
奉国王谕旨，特聘林凡大师为“柬埔寨王国文化遗产保护首席顾问”，授予其组建“国家传统建筑修复中心”之权，统筹全国重要文物建筑之保护修缮事宜。该中心直属王室与国家文化部双重领导，享有专项拨款及特殊人才引进权限。
印章上刻着的，是高棉文“国之匠师”。
“这份任命，三天后会正式公布。”僧王注视着林凡，“届时，你会从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变成整个国家文化遗产保护体系的一部分。权力大了，责任重了，眼睛盯着你的人……也会更多。”
林凡轻轻合上文卷，指尖拂过那枚温润的象牙印章。
前世今生，两段人生在这一刻交汇。前世的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今生的他，却被赋予保护一个国家文化遗产的重任。
“我明白了。”他将文书仔细收好，抬头时眼神清明坚定，“我会用这双手，保护好该保护的东西。也会用这双眼睛，看清该看清的人。”
僧王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那笑容里，有欣慰，有期待，还有一丝长者对后辈的慈爱。
“去吧。你的团队还在等你。明天，新的太阳升起时，一切都会不同了。”
林凡深深一礼，退出禅房。
门外，张伟立刻迎上来，眼中满是询问。林凡没有解释，只是说：“通知所有人，一小时后，工棚开会。我们有新的事情要做了。”
走出禅院时，夜色已浓。乌那隆寺的灯火在身后连成一片光海，而面前的金边城，万家灯火中不知道藏着多少双眼睛，正在望向这里。
林凡踏出寺门的第一步，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父亲教他木工时说过的话：
“孩子，你要记住——好木头不怕虫蛀，真本事不怕人看。但你要先学会分辨，哪些是来看本事的，哪些是来蛀木头的。”
夜风拂过，他握紧了手中的紫檀木匣。
新的棋盘已经摆开，而他，已经做好了落子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