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前夕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心浮气躁,蝉鸣撕扯着午后的宁静。林凡正在后院工棚里,仔细打磨一块准备给镇上经堂做替换梁柱的柚木料。汗水沿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木料深金色的纹理上,洇开小小的深色圆点。
玛雅坐在工棚门口的阴凉处,手里缝着一件小小的婴儿衫,偶尔抬头看看丈夫专注的侧脸,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意。她的小腹已经微微隆起,五个多月的身孕让她原本纤细的身形显出一种圆润柔软的母性之美。
萨米嬷嬷在厨房里熬着安胎的草药茶,浓郁的草药味混合着灶火的烟火气,弥漫在院子里。
这本该是一个宁静平常的下午。
直到那阵刺耳的摩托车引擎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碎了这份宁静。
三辆摩托车嚣张地冲进村子,在土路上扬起漫天尘土,最后竟径直停在了林凡家的院门外。车上下来五个男人,打扮流里流气,为首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柬国男人,剃着青皮头,脖颈上纹着看不懂的刺青,嘴里叼着烟,眼神轻浮地打量着林凡家的院子。
“喂!有人吗?”青皮头用柬语粗声粗气地喊道,一脚踢在院门竹篱上,发出“哐当”一声。
林凡放下手中的刨子,直起身,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玛雅也停下针线,下意识护住小腹,站起身,警惕地看着来人。
萨米嬷嬷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汤勺,皱眉问道:“你们找谁?”
青皮头上下打量着萨米,又瞥了一眼玛雅,目光在她隆起的腹部停留了一瞬,吹了声口哨:“哟,这就是那个中国木匠的家?房子盖得不错嘛!”他根本不理萨米的问话,自顾自推开半掩的院门,带着另外四人就要往里闯。
“站住。”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让那几人脚步一顿。
他走出工棚,挡在玛雅和萨米身前,目光平静地看向青皮头:“这是私宅,未经允许,不得入内。有事说事。”
青皮头被林凡的气势慑了一下,但随即想起自己的任务和背后的人,又挺起胸膛,吊儿郎当地说:“你就是林凡?听说你手艺不错,我们兄弟几个想请你帮忙打几件家具。价钱嘛,好商量。”话虽如此,他的眼神却不住地往玛雅身上瞟,那目光让林凡心头火起。
“没空。”林凡干脆利落地拒绝,“请回。”
“嘿,给脸不要脸是吧?”青皮头旁边一个瘦高个阴阳怪气地开口,“中国佬,别以为在国王面前露过脸就了不起了。在这地方,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另一个人接腔,目光猥琐地看向玛雅:“就是,这小媳妇长得可真水灵,怎么就跟着个中国佬了?可惜了……”
“闭嘴!”萨米嬷嬷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滚出去!我们家不欢迎你们!”
青皮头嗤笑一声,不但没走,反而又往前逼近一步,几乎要撞到林凡身上:“老太婆,脾气不小啊。我们今天是来谈生意的,谈不拢……那可就说不好了。”他身后的几人配合地发出不怀好意的哄笑,有人甚至故意用脚踢了踢院墙边林凡精心打理的花草。
玛雅脸色发白,拉住林凡的衣袖,低声道:“林凡,别理他们,我们进屋去……”
林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已凝结寒冰。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来谈什么生意的,他们的目标很明确——骚扰、恐吓、挑衅,要激怒他,要让他失态,甚至可能想对玛雅不利。
红姐。林凡几乎可以肯定。这种下作又带着试探意味的手段,符合她的风格。她是在报复,也是在试探他的底线和反应。
“最后说一次,”林凡的声音冷得像淬过冰,“滚出去。”
青皮头被他眼中的寒意刺得心头一凛,但箭在弦上,他硬着头皮狞笑:“我们要是不滚呢?你能怎样?报警?哈哈哈,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
话音未落,林凡动了。
快得几乎看不清动作。青皮头只觉得眼前一花,手腕传来剧痛,咔嚓一声脆响,整个人天旋地转,已经被一个利落的过肩摔狠狠掼在地上!尘土飞扬,青皮头晕头转向,腕骨传来钻心的疼,惨叫都卡在喉咙里。
另外四人惊呆了,反应过来后怒吼着扑上来。然而他们面对的不是普通村民,是前世在底层摸爬滚打、今生又历经磨砺,且胸中怒火已被彻底点燃的林凡。
没有花哨的招式,全是实战中最直接有效的擒拿和击打。林凡的动作快、准、狠,每一击都落在关节、软肋等痛感最强的位置。工棚里的工具是他最熟悉的“武器”,一根测量用的硬木尺在他手中如同短棍,精准地抽在瘦高个的膝弯,那人惨叫跪地;一个试图从侧面偷袭的家伙被林凡侧身闪过,顺势一脚踹在腰眼,滚出老远。
不到一分钟,五个嚣张跋扈的家伙全躺在了地上,呻吟惨叫,爬不起来。林凡站在他们中间,手里的木尺点着青皮头的额头,声音平静得可怕:“说,谁让你们来的?”
青皮头疼得冷汗直流,嘴还挺硬:“没……没人……我们自己来的……”
林凡手腕一压,木尺戳在他脱臼的手腕伤处。青皮头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啊——我说!我说!是……是红姐!红姐让我们来……来给你添点堵,看看你家有什么‘宝贝’,最好能……能吓吓你老婆……”
果然。林凡眼中杀机一闪而逝。他直起身,目光扫过地上几人:“回去告诉红姐,有什么事,冲我来。再敢靠近我家,靠近我家人一步……”他蹲下身,盯着青皮头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保证,你们会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那眼神中的冰冷和决绝,让青皮头如坠冰窟,连连点头。
“滚!”
五人连滚爬爬,搀扶着上了摩托车,狼狈不堪地逃走了,连句狠话都没敢留。
院子恢复了安静,但气氛已然不同。玛雅扑进林凡怀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萨米嬷嬷看着女婿,又是心疼又是后怕:“这些人……无法无天了!林凡,他们会不会再来?”
林凡轻轻搂住玛雅,安抚地拍着她的背,对萨米说:“妈,别怕。这次,我不会再给他们机会。”
他知道,示弱和妥协只会让红姐变本加厉。触及家人,尤其是怀着身孕的玛雅,这已经越过了他绝对不可触碰的红线。是时候,让红姐和她背后的人知道,他林凡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卡里姆!”林凡朝屋里喊道。
卡里姆刚才一直在门后紧张地看着,此刻立刻跑出来,脸上还带着愤怒:“姐夫!那些混蛋!”
“你去一趟岩龙长老家,还有另外几位长老家,把事情经过告诉他们,就说我林凡请他们主持公道。”林凡沉声吩咐,“然后,立刻去镇上,请乌泰师父来一趟,就说有急事相商,关乎寺庙清净和村民安宁。”
卡里姆重重点头:“我这就去!”
不到一个小时,村里的三位长老——岩龙、冷蓬、宋恩,全都面色凝重地赶到了林凡家。紧接着,乌泰师父也乘着村民的摩托车匆匆而至。
听完林凡平静但详细的叙述,又看到玛雅苍白的面色和萨米犹有余悸的神情,几位长者的脸色都沉了下来。
岩龙长老用力拄着拐杖,怒道:“岂有此理!光天化日,竟敢到我们村里来撒野,骚扰孕妇和老人!当我们村里没人了吗?”
冷蓬长老也气愤不已:“那个红姐,我听说过,不是什么正经人!做那些坑蒙拐骗的勾当,现在手都伸到我们村里来了!林师傅是我们全村敬重的人,更是为我们国家做了大贡献的!欺负到他头上,就是欺负我们全村!”
乌泰师父捻着佛珠,眼神凝重:“林施主,此事已非简单私怨。骚扰佛门信众(玛雅一家常去寺庙布施),惊扰孕妇,此等行径,有违天和,更是对佛法清净地的亵渎。红姐此人,老衲亦有耳闻,其行不端,其心不正。此番,恐不能善了。”
林凡向几位长者深深一礼:“各位长老,师父,林凡并非好勇斗狠之人。但家人是林凡底线。红姐今日所为,已非冲我一人,是要毁我家庭,伤我妻儿。林凡恳请各位,为我主持公道,护我家小安宁。此恩,林凡永志不忘。”
几位长老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决心。林凡对村里的贡献,大家都看在眼里。修路、帮工、传授技艺,更别提他带来的名声和实实在在的好处。如今有人欺上门来,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坐视。
“林师傅放心!”岩龙长老道,“我这就召集村里的青壮。那几个混混既然敢来第一次,就可能来第二次。我们就在村口设岗,日夜巡查,看哪个不长眼的还敢来!”
乌泰师父沉吟道:“那几个滋事之人,需得找到,问个清楚。他们既是受红姐指使,手中或许有更多线索。此事,老衲可联系镇上几位有德望的居士和善信,他们与镇上警局有些往来,或可助一臂之力。”
一场由林凡点燃,由村中长老和僧侣助推的行动,迅速展开。
村里几十名青壮年在长老们的组织下,自发编成巡逻队,日夜在村口和通往林凡家的路上巡视。乌泰师父则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很快锁定了那五个混混的踪迹——他们果然没离开太远,就在镇上一个小旅馆里窝着,等着向红姐汇报并领赏。
当天傍晚,由镇上几位有头脸的居士“陪同”,当地警局出动了一小队人,直奔那家小旅馆。青皮头五人还在敷药叫疼,就被堵了个正着。面对确凿的指认(有村民目击了他们进村)和“热心居士”们的压力,警局当场以“寻衅滋事、恐吓他人”为由将五人拘留。
而在审讯室里,没等上什么手段,五人就在乌泰师父平静却充满威慑的目光注视下,争先恐后地把知道的全吐了出来。
红姐如何指使他们,给了多少钱,要求他们做什么(骚扰、偷拍、最好能激怒林凡动手留下把柄),甚至红姐最近在打听林凡国内家人情况、在网络上散布谣言等事情,都抖落得一干二净。他们只是底层的小喽啰,所知有限,但这些信息已经足够拼凑出红姐大致的行动轮廓。
拿到口供后,乌泰师父亲自去见了一位与他交好的、主管治安的官员。次日,金边某部门接到了一份来自磅湛省的报告,其中详细记录了以红姐(王红梅)为首的团伙,涉嫌组织非法跨国婚介、贿赂公职人员、指使他人寻衅滋事等多条罪状,并附有相关证词。
红姐在金边的办公室里,接到第一个警告电话时,还不以为意。但紧接着,移民局的朋友含糊地表示“最近风声紧,你的事怕是要重新查”;警察局的关系支支吾吾说“上头有指示,你那个案子捂不住了”;连她常年打点的几个本地商会头目,都委婉地告诉她“最近低调点,有人要动你”。
当她终于打听到,这一切的源头,竟然是自己派去骚扰林凡家人的几个蠢货被抓,并且供出了她时,一股寒意才从脚底窜起。
她低估了林凡。不,是严重误判了。
她以为林凡根基尚浅,以为他顾忌名声不敢硬来,以为靠些下作手段就能让他疲于应付、露出破绽。却没想到,林凡的反击如此迅猛、如此彻底,而且完全跳出了她的预判——他没有选择官方渠道正面对抗(那正是她编织了关系网准备应对的),而是巧妙地借助了他在当地积累的最扎实的力量:村民的拥护和僧侣的声望。
他用最传统、也最有效的方式,在她精心编织的权势网络之外,构建了一个以乡土人情和道德公义为基础的防御与反击体系。这套体系或许不够“现代”,不够“法治”,但在柬国基层,它往往比冰冷的法律条文更有力量。
红姐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街道的车水马龙,第一次感到这个她经营了十年的城市,竟然有些陌生和冰冷。她拿起手机,翻到林凡的号码——那是很早以前存的,从未拨过。
犹豫片刻,她还是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林凡平静无波的声音:“哪位?”
“林凡,是我。”红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从容,“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误会?”林凡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派人骚扰我怀孕的妻子和年迈的岳母,是误会?在网络上造谣中伤,是误会?打听我国内家人的情况,也是误会?”
红姐心头一紧,他果然都知道了。“那些……是下面的人不懂事,我已经教训他们了。我们可以谈谈,没必要闹得这么僵。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如何?”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林凡清晰而冰冷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敲进红姐耳中:
“红姐,从你把手伸向我家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没有‘桥’可过了,只有你死我活。”
“你最好祈祷我家人平安无事。否则,我保证,你在柬国十年织就的每一根线,我都会把它扯断;你依仗的每一个靠山,我都会让它崩塌。”
“这场游戏,是你先开始的。但什么时候结束,怎么结束,由我说了算。”
“嘟——嘟——嘟——”
忙音传来,红姐握着手机,站在窗前,良久未动。窗外夜色渐浓,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却照不亮她眼中深沉的阴霾。
她知道,林凡这话不是恐吓。这个看似温和的木匠,骨子里藏着一头被触逆鳞的凶兽。而她现在,已经把这头凶兽彻底激醒了。
战争,从此刻起,才真正进入不死不休的阶段。而她第一次,对自己能否赢得这场战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