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清晨六点的工棚
天还没亮透,养心殿工棚里只亮着几盏安全灯。
老吴——吴建国,搓了搓冻僵的手,哈出一口白气。他在故宫当了十年临时保安,第一次接这种活儿。陈杰的人找到他时,他老婆的透析已经停了两次,医院说再不交钱就得出院。
十万块钱,现金,装在一个黑色塑料袋里。只要他在今天下午三点,专家团审查施工过程时,让工棚的照明电路“意外”跳闸五分钟。
“就五分钟,”那个叫小刘的年轻人说,“备用电源启动需要时间,工棚会全黑。你只要在跳闸前,把这瓶东西——”他递过来一个小玻璃瓶,“倒进东南角的那个树脂搅拌桶里,然后离开。没人会怀疑你。”
老吴接过瓶子,里面的液体透明无色,像水。他问是什么,小刘说:“一种催化剂,会让树脂提前凝固。专家组来的时候,树脂已经结块,用不了。就这么简单。”
简单吗?老吴心里打鼓。他知道这是在破坏,一旦被发现,工作肯定没了,说不定还要坐牢。但老婆的病……他咬了咬牙,把瓶子塞进棉袄内兜。
凌晨四点,他来接班。夜班保安老张打着哈欠交代了几句就走了。工棚里静悄悄的,只有柱子周围搭着的脚手架,在昏暗灯光下投出狰狞的影子。
老吴按照惯例,先检查了一圈。工具摆放整齐,材料堆放有序,几个关键的设备——树脂搅拌机、碳纤维裁剪台、真空压力泵——都罩着防尘布。他走到东南角,那个半人高的不锈钢搅拌桶就在那里,桶身上贴着标签:“环氧树脂A组分,批次”。
他掏出瓶子,手有点抖。拧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化学气味冲出来。他皱了皱眉,这不像普通的催化剂。
“老吴?”
一个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老吴吓得魂飞魄散,瓶子差点脱手。他猛地转身,把瓶子藏到身后,心脏狂跳。
是李建国,施工队长,披着军大衣,叼着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工棚门口。
“李、李工……您怎么这么早?”老吴声音发紧。
“睡不着,过来看看。”李建国走进来,目光在老吴脸上停留了两秒,“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没什么……”老吴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了搅拌桶。
李建国没追问,走到柱子前,仰头看了看,然后说:“今天专家组要来看施工过程,工棚得收拾得再干净点。老吴,你去把门口那堆废料清一清,上午八点前弄完。”
“好、好……”老吴如蒙大赦,揣着瓶子就往门口走。
“等等。”李建国又叫住他。
老吴僵住。
“天冷,多穿点。”李建国指了指他的棉袄,“扣子都没系好,小心着凉。”
老吴低头,才发现棉袄最上面的扣子开了,内兜里的瓶子露出一角。他赶紧扣好,含糊应了声,快步走出工棚。
冷风一吹,他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
李建国看着老吴仓皇的背影,眼神沉了沉。他走到搅拌桶前,蹲下身,用手指抹了抹桶沿——那里有一点几乎看不见的湿痕,凑近闻,有股刺鼻的酸味。
他站起身,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鱼已惊,计划有变。”
二、舆论发酵
上午七点,林凡被手机震动吵醒。
是苏晓打来的,声音焦急:“林工,你快看微博!好几个大V转了一篇文章,说你柬国的公司涉嫌洗钱,还跟文物走私案有关!”
林凡坐起身,打开笔记本电脑。
热搜榜上,#养心殿修复专家黑历史#的话题已经爬到第十七位。点进去,置顶的是一篇万字长文,标题耸动:《“匠人英雄”林凡的另一面:从柬国黑产到故宫镀金》。
文章写得很有技巧,半真半假。开头先肯定林凡在柬国的成就,然后笔锋一转,抛出几个“疑点”:林凡在柬国注册公司的资金来源不明;公司承接的政府项目未经公开招标;与柬国高官“关系密切”;甚至暗示他与红姐案有牵连——“据悉,红姐被捕前曾多次与林某会面,具体内容不详”。
评论区已经炸了:
“果然,能在国外混得风生水起的,没几个干净的。”
“故宫就这么让一个有污点的人主持重点项目?”
“等官方回应,不传谣不信谣。”
但也有支持的声音:
“文章通篇‘据悉’‘疑似’,一个实锤都没有,不就是泼脏水吗?”
“林凡在柬国修了五年庙,要是真有问题,柬国政府早抓他了。”
“明显是有人眼红养心殿项目,搞政治陷害!”
林凡快速浏览完,脸色平静。他给苏晓回电话:“文章里提到的几个‘疑点’,我们有反驳材料吗?”
“有!”苏晓语速很快,“资金来源:公司注册资金是你卖了一套北京老房子,加上在柬国前三年接小项目的积累,银行流水齐全。政府项目:女王宫修复是柬国文化部公开招标,我们中了标,所有招标文件都在。与高官关系:唯一接触过的‘高官’是翁萨利司长,他是项目主管领导,所有会面都有工作记录。红姐案:你是报案人和关键证人,柬国警方有完整笔录。”
“好。”林凡说,“把这些材料整理成一份情况说明,上午九点前发给我。另外,联系一下柬国文化部和翁萨利司长办公室,看他们是否愿意出具官方证明。”
“已经在联系了。”苏晓说,“还有,周主任让你八点前到办公室,宣传部的人也来了,要商量公关策略。”
“我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林凡没有立即起床。他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想起三年前在柬国的一个雨夜。那时女王宫西塔楼的加固刚完成一半,红姐的人半夜来工地闹事,砸坏了两台设备。第二天,当地报纸就登出文章,说“中国公司施工不规范,导致文物受损”。
那时他不懂舆论战,只知道埋头修塔。是乌泰师父教他:“谣言像野草,你不除草,它就会长满花园。但除草不能用火烧,要用真相的阳光去晒。”
后来,他请柬国国家电视台来工地做了期纪录片,把修复过程完整公开。谣言不攻自破。
今天,阳光依然有用。
三、周启明的棋局
上午八点,故宫古建部主任办公室。
周启明、林凡、还有宣传部副部长赵敏,三个人围着茶几坐着。茶几上摊着几份打印出来的网络文章,还有苏晓刚整理好的反驳材料。
“文章是凌晨两点发的,三个小时就上了热搜,明显是水军推动。”赵敏四十出头,干练的短发,说话直接,“背后是谁,大家心知肚明。”
周启明喝了口茶:“陈杰这是狗急跳墙了。专家组第一天复核没挑出大毛病,他就用这下三滥手段。”
“关键是怎么应对。”赵敏看向林凡,“林工,你的意见是?”
林凡把反驳材料推过去:“真相是最好的回应。我建议:第一,上午十点,以故宫博物院名义发一份简短声明,表示关注到相关言论,正在核实;第二,下午两点,在我个人微博和故宫官微同步发布这份反驳材料,逐条澄清;第三,如果可能,请柬国文化部或驻华使馆发个声援。”
“第三点有难度。”赵敏皱眉,“外交无小事,柬国方面未必愿意掺和进来。”
“翁萨利司长可能会帮忙。”林凡说,“女王宫修复后,他在柬国政坛声望大涨,最近刚升任副部。我跟他有些交情,可以试着联系。”
周启明沉吟片刻:“这样,分两步走。上午先发声明稳住舆论,同时林工你联系翁萨利司长,看那边能提供什么支持。下午的澄清材料要做得扎实,每一条都要有证据,最好是扫描件或照片,让造谣者无可抵赖。”
“那专家组那边……”林凡问。
“照常进行。”周启明眼神锐利,“今天审查施工过程,是硬仗。舆论战是虚的,技术战才是实的。只要专家组给出正面评价,谣言不攻自破。”
正说着,周启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神色微变,起身走到窗边接听。
林凡和赵敏交换了一个眼神。
几分钟后,周启明回来,脸色不太好看。
“刚才是陈院长电话。”他坐下,声音压低,“宣传部那边也接到了媒体问询,压力不小。院长说,如果舆论继续发酵,不排除……暂停项目,等调查清楚再继续。”
“暂停?”林凡心头一紧,“专家组复核还剩两天,这时候暂停,等于承认我们有问题。”
“所以今天的技术审查,必须万无一失。”周启明盯着林凡,“林工,我信你。但你也得让所有人看到,我们信你是对的。”
林凡重重点头:“我明白。”
四、森田的请求
上午九点半,专家组下榻的酒店餐厅。
森田教授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摆着一碗白粥,几碟小菜。他一边吃,一边用平板电脑看昨晚整理的检测数据。
安德森端着餐盘走过来,在他对面坐下。
“森田教授,早。”安德森笑容得体,“昨晚休息得好吗?”
“还好。”森田头也不抬。
“关于今天施工过程审查,我有些想法。”安德森切着培根,“碳纤维加固在古建筑中的应用,欧洲学界一直有争议。我认为,我们应该重点审查施工细节——比如碳纤维布的裁剪精度、树脂的混合比例、真空加压的时间控制。任何一点不规范,都可能影响长期效果。”
森田终于抬头,推了推眼镜:“安德森先生,你昨天提出的那些问题,林先生都给出了合理回答。”
“回答是一回事,实际操作是另一回事。”安德森微笑,“理论再完美,施工不到位也是白费。你说呢?”
森田沉默了几秒,忽然问:“安德森先生,你和林先生有私人恩怨吗?”
安德森笑容僵了一下:“怎么会?我和林先生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但你的问题,不像学术探讨,更像……审判。”森田语气平淡,“我是学者,只关心技术和真相。如果林先生的技术是有效的,我愿意学习。如果无效,我会指出。但我不参与任何……非学术的争斗。”
这话说得很直白。安德森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当然,我们都是学者。我只是希望审查严格一些,对历史负责。”
“我同意严格审查。”森田站起来,“所以我申请,今天由我亲自操作一部分施工过程,验证林先生的方法是否可重复。”
安德森一愣:“这……不符合复核程序吧?我们是审查方,不是施工方。”
“程序是死的,真相是活的。”森田收拾餐盘,“我会向周主任提出申请。如果你不同意,可以反对。”
说完,他微微鞠躬,转身离开。
安德森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阴郁。这个日本老头,比他想的更难控制。
五、工棚里的暗流
上午十点,养心殿工棚。
专家组全员到齐,媒体区比昨天更拥挤——舆论发酵后,来的记者多了近一倍。
周启明主持开场:“各位专家,今天审查施工过程。我们将现场演示碳纤维加固的关键工序:表面处理、树脂配制、碳纤维布粘贴、真空加压。整个过程中,专家可以随时叫停、提问、甚至亲手操作。”
他看向林凡:“林工,开始吧。”
林凡走到工棚中央,李建国已经带着三名工人准备好所有设备和材料。
“第一步,表面处理。”林凡拿起一把特制的手刨,“需要对加固区域进行精细刨光,去除朽木和污垢,但不能伤及健康木材。刨光的深度和平整度,直接影响粘接效果。”
他亲自示范,手刨在柱子上平稳推进,木屑如雪花般飘落。刨过的区域露出新鲜的木质纹理,光滑如镜。
“为什么不用电动工具?”莱克莱尔博士问。
“电动工具转速太快,容易产生高温,烧伤木材表面。”林凡解释,“手工刨虽然慢,但可控。我们的工匠都经过至少三个月的专项训练,确保每一刀都精准。”
森田教授走近,用手指摸了摸刨光面,又用放大镜仔细看:“平整度很好。我能试试吗?”
林凡递过手刨:“请。”
森田接过,在林凡指导下试刨了几下。一开始有些生疏,但很快掌握要领,刨出的木屑均匀细密。
“手感很重要。”森田点头,“我能理解为什么不用电动工具了。”
第一关顺利通过。
第二步是树脂配制。林凡走到搅拌桶前,桶里已经装好A、b两种组分。
“环氧树脂的配比非常关键。”他用量杯精确量取,“A组分是树脂本体,b组分是固化剂。比例误差超过百分之二,就会影响固化时间和最终强度。”
他一边操作一边讲解:如何控制环境温度,如何避免气泡,如何判断混合均匀度。
就在这时,老吴——吴建国端着两箱新到的材料从旁边走过。他低着头,脚步匆匆,但在经过搅拌桶时,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整个人朝桶身撞去!
“小心!”李建国眼疾手快,一把拽住老吴的胳膊。
但老吴手里的材料箱还是脱了手,其中一个箱子砸在搅拌桶旁边的架子上,架子上的一瓶溶剂晃了晃,掉下来——
瓶子在地上摔得粉碎,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是丙酮!”莱克莱尔博士立刻捂住口鼻,“快开通风!”
工棚侧面的排风扇嗡鸣启动,但气味一时半会儿散不掉。
现场一阵骚乱。媒体区的镜头疯狂对准地上碎裂的瓶子和洒了一地的溶剂。
安德森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虽然破坏计划被打乱,但这场意外已经足够让审查中断,给林凡难堪。
林凡却异常冷静。他示意工人清理现场,然后走到搅拌桶前,仔细检查桶身。
“林先生,今天的演示还能继续吗?”沃尔夫教授皱眉问,“丙酮蒸气会影响树脂固化。”
“能。”林凡转身,从材料架上取下一桶未开封的树脂,“我们备用材料充足。而且——”他指着搅拌桶,“刚才的意外没有污染这桶树脂。桶盖是密封的,桶身也没有沾染溶剂。”
他打开新树脂桶,量取,混合,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受干扰。
森田教授一直盯着林凡的动作。等树脂混合完成,他忽然开口:“林先生,我能检测一下这桶树脂的性能吗?”
“当然。”林凡递过取样器。
森田取了少量树脂样品,涂在玻璃片上,用便携式黏度计测量。“黏度正常。”他又滴了几滴在试纸上,用紫外线灯照射,“固化速度……也在正常范围。”
他抬头,看向林凡:“你很镇定。”
“意外常有,关键是应对。”林凡平静地说,“在柬国修女王宫时,我们遇到过更糟的情况——雨季施工,设备进水;工人被毒蛇咬伤;甚至有一次脚手架差点垮塌。但工程还是完成了。”
这话是说给专家听的,也是说给媒体听的。
森田点头,没再说话。但林凡看到,他在笔记本上写了“临场应变能力:优秀”。
意外插曲过去,审查继续。
第三步是碳纤维布粘贴。林凡展示了如何根据柱子弧度裁剪布片,如何用特制压辊排除气泡,如何保证搭接宽度。
森田再次申请亲手操作。这次他贴了一片巴掌大的布,完成后用超声波检测仪检查粘接质量——无气泡,无空鼓,完全合格。
“技术门槛不低,但可学习。”森田评价,“如果有详细的工艺手册,其他工匠也能掌握。”
“我们正在编写。”林凡说,“等养心殿项目结束后,所有技术细节都会公开,供同行参考。”
最后一关是真空加压。这是最关键的步骤:在贴好的碳纤维布上覆盖真空袋,抽真空,让树脂在压力下充分渗透进木材孔隙。
设备启动,真空表指针缓缓下降。林凡紧盯着压力数据,不时调整阀门。
“需要多久?”威廉姆斯问。
“一般二十四小时。”林凡说,“但今天演示,我们只做半小时的初步加压,让大家看到效果。”
半小时后,真空袋解除。揭下的碳纤维布已经与木材完全贴合,表面光滑如一体。
森田用显微镜观察结合界面,又用拉拔仪测试局部粘接强度。数据全部达标。
“整个工艺链完整、严谨、可重复。”他最终给出评价,“我认为,技术上没有问题。”
这话一出,安德森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六、老吴的抉择
中午休会时,老吴被李建国叫到了工棚后的工具房。
工具房门关上,李建国点了支烟,没说话。
老吴腿肚子发软,额头冒汗:“李、李工……早上的事是意外,我真不是故意的……”
“老吴,”李建国吐了口烟,“你在故宫干了十年,我知道你人老实。你老婆的病,我也听说了。”
老吴扑通一声跪下了:“李工,我错了!是有人逼我的!他们给了我十万块钱,让我往树脂桶里倒东西……我没倒!早上我想把瓶子扔掉,结果不小心摔了丙酮……”
“瓶子呢?”李建国问。
老吴哆嗦着从棉袄内兜掏出那个小玻璃瓶。
李建国接过来,拧开闻了闻,脸色一变:“这不是催化剂,是强酸。倒进树脂里,不仅会让树脂报废,还会腐蚀桶体,酸雾挥发出来,整个工棚的人都得中毒。”
老吴吓得面无人色:“我、我不知道……他们说就是让树脂用不了……”
“你不知道?”李建国盯着他,“老吴,这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你是破坏生产;往大了说,你这是谋杀未遂。工棚里今天有六个国际专家,十几个记者,真出了事,你、我、林工,谁都跑不了。”
老吴瘫在地上,眼泪鼻涕一起流:“李工,救救我……我老婆还在医院等着钱救命……”
李建国沉默良久,掐灭烟头:“两个选择。第一,我现在报警,你进去,你老婆没人管。第二,你当污点证人,指认指使你的人。林工说了,只要你配合,你老婆的医药费,项目组帮你筹。”
老吴愣住:“林工……知道了?”
“你以为呢?”李建国冷笑,“从你昨天揣着瓶子进工棚,林工就知道了。他让我盯着你,给你机会。早上要不是我拽住你,你真撞翻了搅拌桶,现在已经在警车上了。”
老吴这才反应过来,后背全是冷汗。
“我选……第二个。”他哑声说,“我指认。是陈杰的助理小刘让我干的,十万块钱还在我宿舍床底下。我有他的电话录音……我偷偷录的。”
李建国眼睛一亮:“录音?”
“嗯。”老吴掏出手机,调出一段录音文件——
小刘的声音:“……就倒进那个不锈钢桶里,倒完马上走。记住,下午三点,准时断电五分钟。”
老吴的声音:“这、这会不会出事?”
“出什么事?就是让树脂凝固而已。放心吧,钱已经打到你卡上了,事成之后还有五万。”
录音很清楚。
李建国拍拍老吴的肩:“行,算你聪明。手机给我,你去宿舍把钱取来,一起交给林工。记住,从现在开始,你一步都不能离开我视线。”
“明白!明白!”
七、玛雅的突破
同一时间,暹粒,乌那隆寺藏经阁。
玛雅和乌泰师父已经在这间布满灰尘的阁楼里待了三个小时。他们翻找了上百卷贝叶经,大部分是佛经,少数是寺庙账目或历史记录。
“找到了!”玛雅忽然低呼。
她手里拿着一卷特别破旧的贝叶经,边缘已经碳化,叶片粘连。但她小心地分开几页后,看到了一段用红墨写的记录。
“佛历一九九八年,大旱,虫灾,殿梁蚀。僧众以苦楝、香樟、雄黄、硫磺混合,涂于梁体,虫遂退。”
乌泰师父凑过来,逐字辨认:“苦楝、香樟、雄黄、硫磺……这是配方!”
“但比例呢?”玛雅问,“没写比例。”
“古代配方很少写精确比例。”乌泰师父说,“都是‘适量’,凭经验。不过有方向就好办。”
他掏出手机,拍下这段记录,然后说:“玛雅,你继续找,看有没有更详细的记录。我去找寺里的老药僧,他们可能知道这些药材的用法。”
“好。”
乌泰师父离开后,玛雅继续翻阅。又过了半小时,她在另一卷经书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褪色的棉纸——不是贝叶,是后来夹进去的。
纸上画着简单的示意图:一根梁,上面标注了几个点,旁边写着小字:“苦楝三份,香樟二份,雄黄一份,硫磺半份,以米酒调和,涂三遍,间隔七日。”
比例!而且还有工艺细节!
玛雅激动得手发抖。她小心地拍下照片,正要给乌泰师父发信息,手机却先响了。
是林凡。
“林凡!”她接起电话,声音带着喜悦,“我找到了!古代木材防腐的配方,有比例,有方法!”
电话那头,林凡似乎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真的?太好了。不过玛雅,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北京这边……有点麻烦。”
他简单说了舆论攻击和工地意外的事。
玛雅听完,握紧手机:“林凡,你需要这个配方吗?也许……也许它能帮你证明,传统智慧也有价值,不是所有创新都要否定传统。”
林凡沉默了几秒:“配方验证需要时间。”
“但希望不需要时间。”玛雅轻声说,“林凡,我相信你。就像你相信我能找到配方一样。”
林凡那边传来一声轻叹,但玛雅听得出,里面有了温度。
“好。”他说,“你把配方发给我,我让苏晓去做初步分析。玛雅,谢谢你。”
“应该我谢你。”玛雅看着手里的古方,“是你让我觉得,我能做有意义的事。”
挂了电话,玛雅把照片发给林凡,然后继续在藏经阁里寻找。
阳光从阁楼的小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也照亮她眼中坚定的光。
八、安德森的最后一搏
晚上七点,国贸三期,陈杰办公室。
安德森脸色铁青地坐在沙发上,陈杰在一旁不停地擦汗。
“施工过程审查,森田给出了正面评价。”安德森冷冷地说,“沃尔夫和莱克莱尔虽然没明确表态,但显然也被林凡的技术说服了。罗西欣赏他的彩画保护理念,威廉姆斯和约翰逊没有反对意见。陈先生,你的计划一败涂地。”
陈杰咬牙:“还有明天!明天是综合评议,专家组要闭门讨论,给出最终意见。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安德森打断他,“让保安下毒的机会?制造意外断电的机会?陈先生,你今天早上的小动作,差点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丑闻!如果不是那个保安笨手笨脚,现在我们可能已经在接受警方调查了!”
“我……”陈杰哑口无言。
安德森站起来,走到窗前:“基金会已经决定了。如果明天专家组给出正面评价,基金会将全面退出与东方遗产的合作。你,好自为之。”
陈杰如遭雷击:“安德森先生,你不能这样!我为基金会做了那么多……”
“你做的,是把基金会拖入险境。”安德森转身,眼神冰冷,“听着,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挽回。”
“您说!”
“明天的综合评议,我会做最后陈述。”安德森一字一顿,“我会承认林凡技术的有效性,但提出一个‘更高层面’的问题:中国古建筑修复,是否应该全面采用西方标准和材料?这会上升到文化自主性的高度,引发专家组的理念之争。”
陈杰没听懂:“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只要争论起来,最终意见就无法统一。”安德森嘴角浮起冷笑,“只要意见不统一,项目就会陷入僵局。到时候,基金会可以以‘技术路线存在争议’为由,建议项目暂停,等待更广泛的研究论证。一停,可能就是几年。”
陈杰明白了:“拖死他!”
“没错。”安德森拿起公文包,“所以明天,你不要再搞任何小动作。一切,交给我。”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另外,你手下那个保安,处理干净。我不想再有任何意外。”
门关上。
陈杰瘫坐在椅子上,良久,忽然神经质地笑起来。
林凡,你以为你赢了?
还早呢。
九、林凡的夜晚
晚上九点,故宫古建部实验室。
林凡、苏晓、李建国,三个人围着一台气相色谱仪。仪器屏幕上,一条复杂的波谱正在生成。
“配方里的四种药材,苦楝和香樟的提取物主要含萜类和酚类,有抗菌杀虫作用。”苏晓盯着数据,“雄黄是砷的硫化物,剧毒,肯定不能直接用。硫磺有杀菌作用,但浓度高了对木材也有腐蚀。”
“古人的用法是‘涂于梁体’,不是注入。”林凡思考着,“表面涂层,毒性物质挥发慢,作用时间长,但对木材内部的蛀虫效果有限。”
“而且砷会污染环境。”李建国摇头,“现在不能用这种毒物了。”
林凡看着玛雅发来的配方照片,那些古老的文字在灯光下显得神秘而庄重。
“古人用这个配方,一定有其道理。”他说,“也许关键不在具体成分,而在思路——用天然材料的复合作用来防治虫害。我们可以提取其中的安全成分,比如苦楝和香樟的有效物质,配合现代缓释技术,做成一种环保的木材保护剂。”
苏晓眼睛一亮:“这思路好!既尊重传统智慧,又符合现代环保要求。”
“但这需要研发时间。”李建国泼冷水,“眼下最急的,是明天的综合评议。林工,老吴的录音和钱都在这儿了,怎么用?”
林凡看向桌上的证据:一个手机,一捆现金。
“先不用。”他说,“这是核武器,要用在关键时刻。明天的评议,我们靠技术说话。如果安德森要打理念战,我们就陪他打。”
“理念战?”苏晓不解。
“安德森今天一直没怎么说话,这不正常。”林凡分析,“他一定在准备最后的大招。我猜,他会质疑我们技术路线的文化正当性——用西方材料修中国古建,是不是文化自卑?”
“这太荒谬了!”苏晓愤慨,“技术是全人类的!”
“但话语权不是。”林凡平静地说,“所以明天,我们要讲清楚:我们用的不是西方技术,是在中国匠人智慧基础上,吸收现代科学形成的‘新传统’。碳纤维是材料,但工艺逻辑是中国的——顺应材料,柔性加固,微创修复,这都是《考工记》里的思想。”
苏晓和李建国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振奋。
“林工,”苏晓忽然说,“我查了资料,其实碳纤维的雏形,中国古代就有——丝绸浸渍生漆制成的‘漆布’,用于加固弓弩和甲胄,原理很像。”
“哦?”林凡感兴趣,“有文献吗?”
“有,唐代《艺文类聚》里有记载。我晚上整理出来,明天也许能用上。”
“好。”林凡点头,“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们不只防守,还要进攻。我们要让世界看到,中国古建筑修复,有历史,有现在,也有未来。”
三人又讨论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深夜才散。
林凡最后一个离开实验室。他走到院子里,抬头看天。
北京的夜空难得晴朗,能看到几颗星星。他想起在柬国的夜晚,玛雅总指着银河说:“你看,星星连起来,就像建筑的榫卯。”
是啊,星星之间,建筑之间,人和人之间,都需要连接。
而连接的方式,可以古老,可以现代。
只要心是诚的。
手机震动,是玛雅发来的信息:“配方已发,勿太累。宝宝今天踢了我三次,他说爸爸加油。”
林凡笑了,回复:“告诉宝宝,爸爸会赢。”
然后,他收起手机,向夜色深处走去。
明天,是最后的战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