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十八岁那年,考上了音乐学院,专业是作曲。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没像同龄孩子那样雀跃着庆祝,而是抱着陆时砚的旧吉他,坐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弹了整整一下午《时光信笺》。
树叶绿得发亮,落在琴箱上沙沙响,像在给他伴奏。树干上的年轮已经绕了十几圈,当年刻的小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却依然能看清“陆望舒”三个字,旁边新添了行更小的字,是他刻的——“承弦音,续时光”。
“去学校报到时,把这把琴带上吧。”陆时砚走过来,拍了拍琴箱,“我当年带着它走进校园,如今该轮到你了。”
望舒抬头,看见父亲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像落了层霜。他突然发现,陆时砚的背有点驼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青年,却在琴声里沉淀出岁月的温润。
“爸,你教我弹最后一遍《时光信笺》吧。”望舒把吉他递过去,声音有点哑。
陆时砚接过琴,指尖在弦上顿了顿,才缓缓弹出前奏。调子比从前更慢了,每个音符都像在时光里泡过,带着点回甘。望舒坐在旁边跟着哼,哼到“橡皮屑粘在数学题上”时,突然想起小时候趴在地下室的地毯上,看父亲修琴的样子。
苏清颜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树下的父子俩,眼眶有点热。她手里拿着刚做好的琴包,用的是当年给念念做礼服剩下的最后一块银丝线布料,上面绣着棵完整的梧桐树,树根处缠着三圈琴弦,像把岁月捆得牢牢的。
望舒去学校那天,陆时砚和苏清颜送他到车站。他背着旧吉他,琴包上的梧桐叶在风里晃,像在跟家告别。“放假回来,教我们弹你写的新曲子。”苏清颜帮他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锁骨处的温热,突然想起他小时候攥着拨片划桌子的模样。
望舒点头,转身进站时,又回头看了眼——父母站在梧桐树下,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像幅舍不得翻页的画。他突然明白,所谓成长,不过是带着他们的琴声,往更远的地方走,却永远走不出那片梧桐树荫。
大学四年,望舒写了很多曲子,每首里都藏着家的影子。有首叫《树下的年轮》,用小提琴和吉他合奏,录音时特意去了老校区,让当年那棵树的风声也进了音轨。念念把这首曲子放在工作室的播放列表里,常有客人问:“这调子怎么听着这么暖?”
望舒毕业那年,陆时砚的巡回演唱会办了最后一场。压轴环节,他没像往常那样唱《三代星芒》,而是弹起了望舒写的《树下的年轮》。舞台背景是院子里的梧桐树,从幼苗到参天,一帧帧闪过,最后定格在父子俩坐在树下弹琴的画面。
望舒坐在台下,看着父亲在聚光灯下的身影,突然想起十八岁那天,父亲说的话——“琴是载体,弦上的故事才是根”。他摸了摸怀里的旧吉他,琴箱内侧的刻字被体温焐得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心思。
演唱会结束后,一家人在后台相拥。念念的男朋友已经成了她的丈夫,手里抱着刚满周岁的女儿,小家伙的小手攥着片梧桐叶形状的安抚奶嘴,是苏清颜绣的。“给孩子起个名字吧。”念念笑着说。
望舒想了想,低头看着怀里的旧吉他:“叫‘知弦’吧,知道琴弦里的故事。”
苏清颜笑着点头,摸了摸婴儿柔软的头发:“好,陆知弦。等她长大了,就教她认琴箱上的刻字,告诉她,曾有四代人,把心事都藏在了弦上。”
那年冬天,院子里的梧桐树被大雪压弯了枝桠。陆时砚和苏清颜坐在窗边,看望舒带着知弦堆雪人,雪人手里插着把迷你吉他,是用树枝和棉花做的。“你看,”苏清颜指着雪人,“咱们的故事,又多了个听众。”
陆时砚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等开春,把树修一修,还能再长几十年。”
望舒突然抱着知弦跑进来,手里拿着片梧桐叶:“爷爷,你听,叶子里有声音。”他把叶子放在陆时砚耳边,枯叶被风吹得沙沙响,竟真像段不成调的旋律。
陆时砚笑了,眼里的光像落了星:“是树在唱歌呢,唱给知弦听的。”
知弦听不懂,却咯咯地笑,小手抓住叶子往嘴里塞,像在品尝时光的味道。苏清颜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所谓岁月,不过是这样——旧吉他还能弹,新生命在长大,树下的雪落了又化,弦音里的故事,像条漫过时光的河,一直往远了流,却永远带着家的温度。
望舒拿起旧吉他,轻轻弹起《时光信笺》。陆时砚跟着哼,苏清颜拍着知弦的背打节拍,琴声混着婴儿的笑声,在暖烘烘的屋里飘。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梧桐树上,像给岁月盖了层温柔的棉被。
这故事啊,真的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