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后的清晨,总带着点清冽的甜。望舒推开活动室的门,就见檐前的老槐树上落了几只寒鸦,黑黢黢的影子衬着白霜,像幅墨笔画。寒鸦低头啄着枝桠上的残雪,啄得雪沫簌簌掉,有片雪落在窗台上的陶盆里,溅起的水珠打在甜草根上,根须竟轻轻颤了颤,像被惊醒的梦。
豆豆的储雪罐旁多了串爪印。是寒鸦的,小而尖,从篱笆根一直绕到罐边,印里的雪化了些,露出底下的青砖,砖缝里还卡着根细草,是去年秋天的甜草杆,被寒鸦的爪子带过来的。“它们定是闻着枫叶香了,”豆豆用树枝顺着爪印画圈,“等开春罐化了,分点枫叶水给它们喝。”话音刚落,树上的寒鸦“嘎嘎”叫了两声,像在应好。
小周举着录音笔在槐树下等。他想录段寒鸦的叫声,可鸟儿总不配合,要么扑棱棱飞走,要么缩着脖子不吭声。直到日头升高,霜开始化了,才有只胆大的寒鸦落在他肩头,歪着头啄他的录音笔,笔尖的麦克风录下“笃笃”的轻响,混着远处卖糖人的吆喝,倒成了段热闹的晨曲。“这是寒鸦在给冬天写歌呢,”小周把录音笔揣进怀里,“比单纯的叫声好听多了。”
周大爷的京胡旁摆了碟碎米。是给寒鸦准备的,碟边还撒了点甜草籽,米香混着草香,引得鸟儿总往窗台上落。他拉《归巢》时,弦音一扬,寒鸦就扑棱着翅膀往树上飞,翅膀扫过檐角的冰棱,带起的风让冰棱晃了晃,竟有根细冰条坠下来,落在碟里,溅起的米粒粘在冰上,像串水晶糖葫芦。
林老师带孩子们在树下“拾鸦痕”。寒鸦的羽毛掉在雪地里,黑得发亮,像谁遗落的墨点;它们啄过的槐树枝,留着小小的凹痕,像被岁月咬过的印;最奇的是树洞里,竟藏着半颗野枣,枣皮皱巴巴的,想必是寒鸦藏的冬粮。望舒把野枣揣进兜里,说要“给时光信箱留颗甜”,等来年开春,说不定能长出棵会结果的枣树。
张叔的糖摊支在槐树下。他新做了“鸦羽糖”,把黑芝麻混在麦芽糖里,拉成细长的条,像极了寒鸦的羽毛。孩子们举着糖条跑,糖香引得寒鸦在头顶盘旋,有片糖渣掉下来,刚巧落在只寒鸦的背上,鸟儿带着糖香飞远了,倒像把甜带到了云里。“这是给它们的引路糖,”张叔笑着裹糖,“让它们开春时,记得把春天领回来。”
傍晚落了场碎雪,寒鸦都躲进了树洞。大家围在活动室的火盆边,周大爷拉着京胡,小周放着新录的鸦鸣,望舒剥开那颗野枣,枣肉干硬却带着点涩甜,像藏了整个秋天的阳光。豆豆突然指着窗玻璃,“看,寒鸦在画画呢!”只见玻璃上结着冰花,寒鸦的影子映在上面,翅膀的轮廓和冰花缠在一起,像幅会动的画。
孩子们玩起了“寻冬信”的游戏。在院子里找藏着的小物件:周大爷藏了段京胡弦,说上面缠着冬的调子;张叔藏了块鸦羽糖,说里面裹着冬的甜;望舒在槐树根下埋了片寒鸦羽,说那是冬写给春的明信片。小周找到羽片时,发现羽毛根上沾着点土,土里竟有颗小小的草籽,像从冬的信里掉出来的春天。
月亮升得老高时,寒鸦在树洞里打盹。望舒往时光信箱里塞了片鸦羽,羽毛上还沾着点霜,像给明年的自己带了句冬的悄悄话;豆豆塞了颗野枣核,说要“让泥土记着秋天的甜”;小周录了段火盆的噼啪声,里面混着寒鸦的梦呓,还有大家盼着春天的轻语。
雪又开始下了,轻轻盖在槐树上。望舒望着树洞里的寒鸦,突然觉得,它们哪里是在躲冬,分明是在守着这院子的光阴。就像这檐前的月被鸦翅啄碎,碎成雪粒、霜花、糖香,还有藏在土里的草籽,把冷的、暖的、苦的、甜的都揉在一起,等到来年鸦鸣唤醒春时,定能看见那些碎掉的月光,都长成了新的叶、新的花,结出了比糖还甜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