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的太阳,带着点醉人的暖。望舒刚把陶缸搬到藤架中央,就见藤条上冒出了新绿,卷须缠着去年的梧桐叶标本,叶上的桂花碎被晒得发亮,像给新藤系了串金铃铛。豆豆举着铁皮罐追蝴蝶,罐里的柳芽早换成了紫藤花,摇起来“簌簌”落粉,落在陶缸盖上,给木盖缀了层紫雾。
陶缸里的“跨界酿”有了新动静。榆钱泡得发涨,浮在桂花蜜上像片绿云;柳芽的嫩黄浸成了金,混着蜜色漾出琥珀光。望舒揭开盖子,一股说不清的香涌出来——有紫藤花的甜,有桂花蜜的醇,还有点土腥气的鲜,是去年的南瓜花苗根系在土里舒展的味。
小周的录音笔添了“活背景音”。他把播放器放在藤架下,让《春囤秋》的声儿混着紫藤花飘落的“沙沙”、蜜蜂采蜜的“嗡嗡”。录到一半,周大爷的京胡声从活动室飘出来,新换的弦透着亮,和录音里的碾米声撞在一起,像春日和秋日在藤架下碰了杯。
周大爷教孩子们认“节气弦”。拉“谷雨”时弓子要沉,像雨丝坠着花;拉“春分”时手腕要轻,像柳梢扫过水面。琴盒里的绿苗已长成巴掌高,叶片上沾着紫藤花粉,他拉琴时总忍不住歪头看,弦音里就多了点颤巍巍的软,像怕碰疼了苗尖。
林老师的诗稿上,紫藤花压成了新的书签。她带孩子们读“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让豆豆摇铁皮罐里的花,“簌簌”当花雨;小周举着录音笔绕藤架走,把京胡声、虫鸣声都收进去。读到“密叶隐歌鸟”时,真有只麻雀落在陶缸上,“啾”地叫了声,孩子们拍着手笑:“是诗里的鸟飞出来了!”
张叔的春糖串换成了“紫藤味”。糖衣里裹着新摘的花,孩子们举着串蹲在藤架下,糖汁滴在陶缸周围的土里,竟冒出圈细小的绿芽,芽尖都朝着缸的方向,像在追着甜生长。有个孩子把糖串举到南瓜花苗前,苗叶立刻往糖串这边歪,惹得大家笑:“苗也想吃甜!”
望舒在陶缸旁插了根竹牌,上面写着“光阴酿”。街坊们路过就往缸里丢点“时令物”:李婶丢了把新采的香椿,说“给秋味添点春鲜”;王伯丢了颗刚收的新蒜,“让辣中和甜”;连陈奶奶都拄着拐杖来,丢了片自己腌的梅干,“酸能提香”。
傍晚的风带着潮气,藤架下的“光阴酿”开始冒泡。不是蜜发酵的泡,是土里的根系在呼吸,泡破时带出点桂花蜜的甜,混着香椿的鲜、梅干的酸,在空气里缠成个软乎乎的团。望舒蹲在缸边看,发现去年的梧桐叶标本背面,竟晕出了新的绿意,是藤架的根须顺着叶脉在生长。
周大爷的京胡声停在“谷雨”的尾音上。他抱着琴走到藤架下,看着陶缸里浮浮沉沉的春与秋,突然说:“这声儿不用录,早渗进土里了。”话音刚落,南瓜花苗的叶片轻轻晃,像在应和;紫藤花“簌簌”落,像在鼓掌;远处粮店的碾米声“轱辘”响,像在给这句话押了韵。
孩子们把自己做的“节气卡”挂在藤条上。豆豆画的谷雨是只抱着糖串的蜜蜂,小周画的秋分是台哼歌的碾米机,卡片间缠着去年的星草绳,绳上还沾着秋日的桂花碎。风一吹,卡片撞在一起“啪嗒”响,像在数着光阴的数。
月亮爬上藤架时,望舒给“光阴酿”盖了层透气的棉纸。缸里的声儿渐渐沉了,只有根系舒展的“窸窣”、糖块融化的“滴答”,像时光在慢慢发酵。她摸着竹牌上的字,突然明白所谓光阴,不过是把春的花、秋的蜜、冬的雪、夏的蝉,都收进同一个缸里,让甜的、酸的、辣的、鲜的,在日子里慢慢缠,缠成解不开的暖,像这藤架的卷须,缠着去年的叶,牵着今年的花,往明年的光阴里,一直长下去。
铁皮罐滚落在缸脚,里面的紫藤花撒了一地。月光照在花瓣上,亮得像落了层星,而陶缸周围的绿芽,在夜里悄悄拔高,把缸围在中间,像给光阴酿搭了个小小的篱笆,怕惊扰了里面正在慢慢变甜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