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心上的绿芽钻进皮肤时,望舒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突然变了调,像被什么东西裹住,闷闷的,却带着股奇异的暖意。她低头看向脚边的圆门,门里的光更亮了,那些盘根错节的绿藤正在慢慢分开,露出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藤叶间的影子不再模糊,竟像是一张张被拉长的脸,眼窝处泛着绿,正安静地望着她。
“望舒姐!”豆豆突然抓住她的衣角,他怀里的枫叶罐“咔嗒”响了声,罐口飘出的绿雾里,那片完整的枫叶突然着了火,不是红焰,是绿油油的火苗,火苗烧过叶脉,竟在半空烙出个歪歪扭扭的“护”字,字刚成形就碎了,变成无数绿星子,落在望舒的发梢上。
望舒回头,看见周大爷正用京胡的断弦缠住手腕,那道被绿线勒出的红痕已经肿了起来,痕上的绿芽长到了指甲盖长,正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往下走时别碰那些藤,”周大爷的声音有点发紧,断弦突然绷直,“它们记仇。”
话音未落,土里的门突然往里吸了口气,望舒的脚不由自主地往前滑。红芽托着她的脚掌,像踩着片会动的云,一步步往门里去。门边上的红珠跳得更急了,她每走一步,就有一颗红珠炸开,化成点红雾,沾在她的裤脚上,变成个小小的脚印。
刚踏进门槛,望舒就闻到了股潮湿的土腥气,混着点花蜜的甜。头顶的绿藤在轻轻摇晃,藤叶上的露水往下掉,落到地上发出“叮咚”声,像谁在弹玻璃珠。她抬头,看见藤与藤之间挂着些透明的东西,近了才发现是无数个小小的茧,茧里裹着光,光里有影子在动,像有人蜷缩在里面睡觉。
“别碰茧。”张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闷闷的,像隔着层厚厚的土。望舒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张叔正站在不远处,他的半截身子陷在土里,露在外面的胳膊上缠满了透明的根须,根须里的光随着他的呼吸明灭,“这些是……没醒的人。”
望舒低头,发现脚下的“路”其实是无数根交织的绿藤,藤上长着些小小的鳞片,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说话。她仔细听,那些声音里有哭有笑,有老有少,最清晰的是个极轻的女声,反复念着:“门没锁……”
“往这边走。”那个顶着绿芽的娃娃不知何时跟了进来,它在前面滚着,褐色的皮肤蹭过绿藤,留下串小小的绿火花,“它在等你……等了好久好久。”
望舒跟着它往前走,绿藤间的影子越来越密,那些模糊的脸渐渐有了轮廓,有的像村里的老人,有的像从未见过的陌生人,他们的眼睛都是两瓣绿芽,眨动时会落下些绿色的粉末,粉末落到地上,就长出新的绿藤。
走了大约几十步,前方突然开阔起来,绿藤在这里绕成了个圆圆的空间,空间中央立着根极粗的藤,藤上嵌着无数片枫叶,红得像燃着的火。枫叶中间,有个小小的鸟窝,窝里没有鸟,只有片鸦羽,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羽片上的鸟影已经消失了,只剩下些绿色的纹路,像谁用指甲刻上去的。
“就是它。”娃娃停在藤下,仰着绿芽眼睛望着望舒,“你要找的……都在里面。”
望舒走到藤前,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那片鸦羽,藤上的枫叶突然“哗啦”一声全转了过来,叶背朝上,上面用绿色的墨迹写满了字,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最上面的一行是:“望舒,带我们回家。”
与此同时,她胸口的绿线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望舒捂住胸口,听见土里的私语变成了清晰的呼喊,无数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土腥气,带着期待,带着一点点的……委屈。
藤上的鸦羽突然动了,它从窝里飘起来,飞到望舒面前,羽片轻轻蹭着她的脸颊,像在撒娇。望舒抬手接住它,指尖刚碰到羽片,羽片突然裂开,从里面掉出个小小的东西,落到她的手心里。
那是颗种子,褐色的,表面布满了细小的纹路,像个缩小的地球。种子刚碰到她的皮肤,就“啵”地一声裂开,长出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绿芽,绿芽往上长,很快就爬到了她的手腕,与那根从手背爬上来的绿线接在了一起。
接在一起的瞬间,望舒突然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画面涌了进来——有人在田里种枫叶,有人在树下埋罐子,有人对着土地说话,有人把鸦羽放进土里……最后一幅画面里,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正蹲在地上,把一颗种子埋进土里,她的手腕上,有片和望舒手背上一模一样的小叶。
“原来……”望舒喃喃自语,手心里的种子突然开始发光,绿色的光越来越亮,照亮了整个空间,藤上的枫叶开始一片片往下掉,落到地上就化成烟,烟里飘出些透明的影子,像被释放的灵魂,“我就是……等门的人。”
绿光亮到极致时,望舒听见了开门的声音,“咯吱——”像极了时光信箱上那个生锈的门轴。她抬头,看见空间尽头的绿藤正在分开,露出一扇真正的门,木头做的,带着土腥气,门把手上缠着片枫叶,红得像刚摘下来的。
门后,传来了风的声音,还有麦子生长的“沙沙”声,像极了她从小听到大的,麦田里的声音。
望舒握紧手心里的鸦羽,抬脚,朝着那扇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