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在新月饭店醉倒后,他那绵长的梦境还在延续……
梦里他重回八年前与张起灵分别的西湖边,却发现那次告别背后似乎隐藏着惊天秘密!
1.
吴邪觉得自己在不停往下坠。
耳边是胖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小哥进青铜门都8年了”的声音,可周围的景象却像被水晕开的墨,模糊、旋转,最终彻底黑暗。
他感到一种熟悉的失重感,仿佛又一次从长白山上三十多米高的悬崖跌落。
等他再次站稳,触感先于视觉回归——带着水汽的、微凉的秋风,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他睁开眼。
夕阳的金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碎金一般跳跃。远处雷峰塔的剪影静默矗立,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脚边。
这里是杭州?
吴邪转身的刹那,时间被猛地拽回了过去,空气里弥漫着他记忆里那个秋天特有的、潮湿而温柔的气息。
他愣愣地站着,一时无法理解眼前的景象,他看着自己面前那令他无比熟悉的吴山居。
突然以一个第三人称的角度观摩起了自己过去的人生。
然后,情景再现……
他看到王盟正非常吃惊地默默注视着店铺的一个角落,一抬头,他就看到了那个人。
他安静地站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穿着那件几乎一成不变的蓝色连帽衫,身形清瘦而挺拔,一如往昔。
夕阳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却仿佛独立于时光之外,周身笼罩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寂静。
是他,是张起灵!
吴邪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他看着他,八年来的记挂、担忧、以及无数午夜梦回时的怅惘,在这一刻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张起灵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注视,缓缓转过身。
他的面容依旧年轻,眼神是一贯的古井无波,但在触及吴邪目光的瞬间,那深潭般的眼底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吴邪怀疑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吴邪。”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这一声呼唤,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吴邪记忆深处那个被封存已久的盒子。
是了,就是这一天。
他怎么会忘?
这是他漫长十年等待的开端。
梦境……这一刻他突然清楚地知道这是梦境。
胖子、黑瞎子、小花、秀秀……那些熟悉的面容 、那些塔木陀的老照片和新月饭店的醉酒……这一切引导他回到了过去。
但他无力挣脱,也不想挣脱。
他只能看着眼前的张起灵,听着他曾听过一遍的呼唤,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他张了张嘴,想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想问他青铜门后面到底有什么,想问他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作无言的沉默。
而梦里过去的他,只能震惊干涩地回一句:“小哥?你怎么回来了?”
吴邪很想跳过去给自己一巴掌,张起灵怎么回来了,你说他怎么回来了?他要不是有重大事件,以他的个性他会特地到杭州来看你吗?
然而当时的吴邪不懂!
接下来的发展,与他记忆中的那一日分毫不差。
听到张起灵说“我要走了,我来和你道别”之后,他们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到了楼外楼。
相对而坐,吴邪把他觉得好吃的菜全都点了一遍。
然而张起灵只是挑了几筷子非常清淡的。他吃得很少,不,是吃的太少,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目视着窗外的西湖。
吴邪倒是一直在吃,但是食不知味,每一次抬眼偷偷打量对面的人,都觉得心口闷得发慌。他机械性地吃着碗里的食物,更像是为了延长这顿饭的功夫。
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种沉默震耳欲聋,因为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一种沉重的、充满了未尽之言的静默。
吴邪当年懵懂,只以为是张起灵一贯的性子使然。
如今在梦中重温,他却品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张起灵的沉默里,藏着一种近乎隐忍的决绝。
饭毕,张起灵放下筷子,看着他,再次说道:“再见。”
说完,他起身,毫不犹豫地下楼离开。
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吴邪!
比当年那一刻强烈十倍、百倍!
那不仅仅是不舍,而是一种清晰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预感——这不是普通的告别,这是诀别。
吴邪不知道是不是这一刻自己的紧张提醒了当时的他,突然他猛地站起来,撞得桌椅哐当作响,不顾一切地冲下楼去。
他忘了自己当时有没有结账,只看见自己冲出门外,焦急地在熙攘的人流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西湖边晚风拂柳,游人如织,街上全是空空的的士,哪里还有张起灵的影子?
他徒劳地转着圈,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咚咚的声响,震得他耳膜发鸣。
当时他没发现楼外楼的飞檐翘角之上,两个身影悄然立于暮色之中,俯瞰着下方慌乱寻找的吴邪。
黑瞎子依旧戴着那副招牌的墨镜,嘴角挂着一丝玩味的笑,语气却带着几分了然:“我就知道是这样。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应该把真相告诉他。”
他身边的张起灵,目光沉沉地落在楼下那个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的吴邪身上。吴邪脸上那种近乎绝望的慌乱,清晰地落在他眼中。他沉默着,唇线抿得很紧。
“怎么?”黑瞎子侧过头,语气难得地认真起来,“你怕吴邪失望?可是这一切是他自己的选择,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样的一条路,追到了这里。反而是你,哑巴张,你到现在还不肯接受这份早已纠缠不清的命运?”
张起灵的视线依旧没有从吴邪身上移开。良久,他才低声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异常清晰:“我做的事,本来和他没关系。也不是为了他……”
“啧,”黑瞎子打断他,摇了摇头,“自欺欺人。你进青铜门,一半是为了你爱的女人,另一半,难道不是为了替他了却当年九门那段牵扯不清的因果?你怕他愧疚,怕他背负更多,所以选择全部自己扛着。可是吴邪也说过,他就喜欢自己撞南墙,他不需要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好,这对他不公平,他有权知道。”
黑瞎子的话正中张起灵要害,他不解释再次沉默。
他看着楼下的吴邪好像终于放弃寻找,无力地蹲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微微颤抖。
他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最终,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与否,结局都不会改变。何必让他徒增烦恼。”
黑瞎子叹了口气,知道再也劝不动:“行吧,你就可劲儿憋着吧。但愿你这份‘怜悯’,日后不会变成扎向他更深的刀子。”
2.
吴邪在西湖边失魂落魄地呆立了许久,直到那阵心慌意乱慢慢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坚定的冲动——不能就这样结束!必须尽人事!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回店里胡乱收拾了行李,在王盟叽叽歪歪的念叨声中,他飞奔出门。
吴邪知道张起灵的目的地——长白山。
张起灵没有身份证,飞机火车他都不可能坐,只有汽车,他晚了一大步,去汽车站肯定追不上,他直接坐了最快的去北京的飞机,提前五个小时到达北京汽车站堵人。
然而就好像是事先知道他的安排,张起灵没有进汽车站,他在高速路某个收费口就下了车,吴邪连夜直奔网吧查到他的下一站目的地可能是二道白河,他顶着被解雨臣拒绝的压力,拨通解雨臣的电话,请他帮自己找辆车,连夜往二道白河追去。
一路上,他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火车拦路,道路塌方检修,甚至连他包下的车都会在半路无缘无故地抛锚。
这些障碍精准得不像意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劝阻。
每一次受阻,都仿佛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回去吧,不要再前进了,这不是你该来的路。
但吴邪骨子里的那股执拗劲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当年他能凭着一点线索和满腔孤勇追到云顶天宫、追到塔木陀、追到张家古楼,如今这些似是而非的“意外”根本拦不住他。
飞机不行就换火车,火车不通就乘汽车,汽车坏了,他就徒步走一段,再想办法。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追上他,追上张起灵。 他隐隐觉得,如果这次追不上,或许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作为好友,哪怕是他自认为的,明知道朋友要去送死,他怎么也得劝劝他,是的,他管这个叫做尽人事换心安理得!
历经波折,当他最终风尘仆仆地站在二道白河那个熟悉的小镇路口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
更让他不敢相信的是,就在镇子口那棵积着雪的老松树下,他看到了那个他苦苦追寻的身影。
张起灵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仿佛知道他来了,于是正在安静地等待。
风掠过他的衣角,他却像亘古存在的磐石,与这片苍茫的天地融为一体。
看到吴邪狼狈不堪却又眼神倔强地出现在面前,张起灵的眼中再次闪过那种极其复杂的微光。有惊讶,但更多的似乎是一种……深深的无奈和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痛楚。
吴邪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两人就这样在长白山脚下寒凉的风中对视着,空气凝固了一般。
吴邪不知道的是,在他出现在二道白河的一刹那,张起灵确实犹豫了。 黑瞎子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他看着眼前这张满是执着和关切的脸,几乎就要将一切和盘托出——青铜门后的真相,他必须进去的真正原因,那个等待救赎的灵魂,以及他自己也可能永远无法归来的巨大风险……
但话到嘴边,他又一次咽了回去。
告知真相,不过是让吴邪从十年的等待变成即刻的绝望,或许还会让他背负上沉重的愧疚感。
相比之下,一个留有微弱希望的漫长等待,似乎是一种更“仁慈”的选择。
他最终选择了沉默。
那瞬间的动摇被完美地收敛,重新封存于他冰山般的外表之下。
他转过身,声音依旧平淡:“走吧。”
3.
黑瞎子送走张起灵,自己也动身去了北京。
新月饭店门口,解雨臣早就等在那里。
新月饭店的金碧辉煌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朱红大门前两盏灯笼幽幽亮着,将解雨臣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穿了一身墨色西装,立在石阶上。
最近他都好像在穿黑色。
晚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却吹不散他眼底凝结的寒霜和那份深藏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忧伤。
黑瞎子拖着步子走近,连日来的阵法消耗和送别张起灵的心力交瘁,让他几乎想立刻找个地方瘫倒睡上三天三夜。
可看到解雨臣的瞬间,他那点疲惫又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那是混杂着愧疚、怀念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躁动的五味杂陈。
尤其是,当解雨臣抬眼看过来,那张与汪小月七分叠合的脸,却带着全然不同的、针对他的戒备和疏离时,黑瞎子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拧了一下。
“来了。”解雨臣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但每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质询,“既然守约,就告诉我真相。”
所有的前因,所有的后果。
关于西沙,关于遗忘,关于汪小月的死,为何独独他被蒙在鼓里。
黑瞎子站定在他面前,懒散地扯了扯嘴角,想挂上往常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却发现自己有点力不从心。
他的目光掠过解雨臣紧抿的唇线,蹙起的眉头,还有那双盛满了悲哀和警惕的眼睛。
鬼使神差地,一句完全偏离正题的话脱口而出,轻佻得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没人告诉你,这张脸笑起来的时候最好看吗?”他声音带着倦意,却刻意放缓,有种砂砾磨过的粗糙感,“为什么总是这么悲哀?你要这样的话,黑爷以后可就得留在你身边负责哄你开心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太逾越,太不合时宜。
几乎是在明晃晃地挑战解雨臣此刻紧绷的神经。
他几乎已经预见到对方骤然暴怒,或者冷笑着一记狠招直接招呼过来——他甚至连躲闪的力气都提前酝酿好了。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解雨臣只是愣了一下。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冰层似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周遭的空气凝滞了几秒。
随即,就在黑瞎子以为风暴将至时,解雨臣脸上的戒备和冰冷竟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褪去。
他周身那种剑拔弩张的气势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让人看不透的平静。
他甚至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唇角,说道:“好。”
一个字,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点奇异的、应允般的意味。
没有拳头,没有冷嘲热讽。
这下轮到黑瞎子彻底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解雨臣的眼睛,试图从那片重新变得沉静的湖水里找出丝毫赌气或者戏弄的痕迹。
但他没有找到。
他找到的是一种了然,一种穿透了迷雾的清醒,一种……不再被任何虚假记忆所蒙蔽的澄澈。
刹那间,所有线索电光火石般在黑瞎子脑海中串联起来——解雨臣此刻异常平静的反应、那个出乎意料的“好”、还有那双眼睛深处他刚刚未能及时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洞悉光芒。
原来不是不计较,不是被轻易带偏了话题。
是催眠失效了。
在西沙他亲手施加的那些暗示和记忆封锁,在这个或许早已不算巧合的时刻,彻底土崩瓦解。
解雨臣想起来了,想起了所有被掩盖的过往,自然也包括他黑瞎子在其中扮演的、并不那么光彩的角色。
所以他此刻的平静,不是接受了他的调笑,而是终于拿到了所有拼图后,冷眼看着他这个“罪魁祸首”还想如何表演的审视。
黑瞎子看着这样的解雨臣,看着他那张酷似故人却更具棱角和锋芒的脸,看着他那双终于不再盛满被篡改后的悲哀、而是燃着冷静火焰的眼睛。
突然之间,一种极度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有解脱,有无奈,有对过往的唏嘘,更有一种面对真正解雨臣时难以言喻的、近乎欣赏的兴味。
他猛地低笑出声,笑声从喉咙深处滚出来,带着疲惫后的沙哑,却又有种说不出的畅快。
“呵…哈哈哈……”他摇着头,肩膀微微颤动,“原来如此……解当家,你这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好大的‘惊喜’。”
他笑的是自己方才那点轻浮的心思瞬间变得无比可笑,笑的是这兜兜转转终究逃不开的因果,笑的更是——眼前这个人,终于完整地、真实地站在了他面前,尽管是带着未消的怨念和质问。
笑够了,他抬眼看进解雨臣清明锐利的眼底,语气坦然了许多,也认真了许多:
“行吧。既然都想起来了,那黑爷我今天……就老老实实的。你想从哪里开始听?”